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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珠三角地域文化融合
在汉文化成为泛珠三角主流文化之同时,不同地域文化融合也随而发生生,各地区文化共同性特点进一步增多,这肇于宋而高潮于明清,也在明清时期,发生泛珠三角文化进一步融合,随而推动区域关系新发展。
在四川,到明末清初掀起“湖广填四川”运动中,大批湖南、湖北、广东等省区移民入居四川,不但带来经济多样化,也引起当地文化变迁,加深巴蜀文化与移民源地文化关系,在多个文化层面上表现出来。雍正《四川通志•卷首•序》说“其民则鲜土著,率多湖广、陕西、江西、广东等处外居之人,以及四方之商贸,俗尚不同,情性亦异”。移民“五方杂处,俗尚各从其乡”[1],他们原居地很多风俗文化被保存下来。志称入川者“着籍(入籍四川者)既之,立家庙,修会馆,冠婚丧祭、衣服、饮食、语言、日用,胄循原籍之旧,虽十数世不迁者”[2]。但另一方面,具有厚重积淀和强大吸纳能力的巴蜀文化在与移民文化碰撞、交流中,毕竟是处于优势地位,所以随着时间推移,大约到清中叶,许多移民文化发生变化,“习尚半从其籍”[3]。越往近代,这些移民文化基本上融合于巴蜀文化中。如四川官话,开始形成于明代,定型于清代,属北方官话一部分,与云贵地区属一个语言区,这对文化经济交流具有重大意义。又如移民在四川建立大批会馆,即有湖广会馆、广东会馆、福建会馆、江西会馆、贵州会馆等,遍布全川。其中犍为县139座会馆中,湖广移民所建有20座,广东移民建有20座,江西移民建有22座,名称不尽一致,建筑风格各殊,展示这些地域文化特色 [4] 。而最有特色的还有风俗。雍正《四川通志•卷首•序》指出:“大抵属湖广者习故常信巫觋,以楚俗尚鬼也;属广东者趋利益好争夺,以粤俗喜斗也;属江西、福建者转徙懋迁,以赣、闽滨江临海利交通也”。这些地域文化移植四川,一方面影响当地风俗,另一方面又保留、传承原居地文化。无论哪种方式都起到文化交流,加强省区、族群关系作用,有助于泛珠三角文化更多地向共同性方向发展。
闽、粤、赣文化交流和融合,主要是通过客家人迁移和定居而实现的。三省接壤地区即为这种文化交互作用地带。客家人原居中原,历史上有过多次南迁,但以宋元规模最大、流布地方最广,客家系也在这一时期形成。研究显示,北宋元丰初年主客户比例在各州分布,其中广东梅州、惠州和广西融州、浔州的这个比例都在50%以上,表明外来人口在当地占优势,奠定了客户成为一个共同体的人口基础。后来梅州、惠州成为客家人在广东的大本营。宋末元初,进入闽、赣、粤交界地区的汉人更多,大量地方文献和谱牒记载了这个移民盛况。据罗香林《客家源流考》统计,南宋从江西、福建以及安徽、江苏南迁广东龙川、五华、和平、梅县、大埔、蕉岭、河源、始兴、南雄、兴宁、惠阳、平远、翁源、丰顺、揭阳等地的有魏、曾、徐、谢、饶、丘、华、邓、刘、巫、何、张、温、吴、罗、廖、陈等18姓。如《五华魏氏族谱》云:“时值宋末,天下混乱……我祖兄弟,惊恐流涕,商议只得移别处逃生。……至公至惠州长乐(五华)为一世开基祖。”《兴宁黄陂曾氏族谱》记:“宋政和壬辰年(1112年)由南丰徙福建宁化石壁卜居焉。因宋元兵扰,不能定居,由宁化徙广东长乐县家焉。现居兴宁、梅县、平远、镇平、五华、龙川、惠州、河源、和平、广州、新宁(台山)等县之曾姓,皆为此祖之后。”刘士骥《梅州丘氏创兆堂记》云:“谨按梅州丘氏……先世由中州迁闽。……少与乡人谢翱善,信国勤王师起,与翱同杖策入幕府。信国既北行,复与翱同归闽,道梅州北,今镇平之文福乡,喜其山水,因卜居焉。”又南雄《南阳堂邓氏修族谱》曰:“名世之孙升,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以升为散骑郎。……越三世坤钟,避宋季乱,徙居南雄象湖。”王象之《舆地纪胜》引《梅州图经》(已佚):“(南宋时)郡土旷民惰,而业农者鲜,悉汀、赣侨寓者耕焉,故人不患农田,而田每以人力不给废。……然由其说可知南宋以前土著之少,而汀、赣客民侨寓之多。故,<太平寰宇记>载梅州户,主一千二百一,客三百六十七,而<元丰九域志>载梅州主五千八百二十四,客六千五百四十八,则是宋初至元丰不及百年而客户顿增数倍,而较之于主(户),且浮(高)出十之一二矣” [5]。近年有人对209个客家氏族入居广东的时代分布作了调查,得到以下结果[6](表1):
表1 209个客家氏族迁广东时代分布(略)
除时代不明的氏族以外,宋元入居广东氏族占有明确记载氏族135个的68%。这些氏族入居对客家系在广东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同一项研究结果,还展示这些氏族地域分布的集中现象(表2)[7]:
表2 宋元62个氏族迁广东地区分布(略)
这些州县除潮州、揭阳、海丰、东莞以外,都为客家人主要迁入地。1986年南雄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对境内2400多个村落142姓作过来源调查,其中刘、叶、陈、黄、李、张、邓、何、钟、王十大姓族谱记载,他们主要自宋元从福建、湖南等地度岭迁入南雄,再辗转南迁,而留在当地的有八成左右成为客家人[8]。道光《直隶南雄州志》云:“稽户口于南雄,昔也往来无定,今也安止不迁。周末越人徙此。晋迁江左,而西北缙绅随以南焉。宋南渡而仕宦之族,徙浈水者尤众,是岭表之首,亦远人之所萃也。然仙城鉴海间,自北而来者不少,望南以去者亦多。而今殊不尔矣,烟村鳞栉,考其先世来自岭北者十之九。”光绪《嘉应州志》也指出:“其后屡经丧,主愈强,至元初大抵无虑皆客,元史所载,亦不分主客,疑其时客家之名已成,无主之非客矣[9]” 。这里特别提到元代“客家”专称已经形成,说明客家作为一个独立民系至少在人口结构上已占压倒优势[10]。
在福建,客家人主要在闽西。据《唐书•地理志》,唐代中叶开元二十二年(734年)设置汀州时还只有4千多户,一万多人,其中还包括后来划出汀州府的沙县在内。500年之后,据《元史•地理志》,划出沙县之后还拥有4万多户,23万人。户数增加9倍,人口翻20番。据宋代元丰、崇宁年间的统计则有七八万户,可能是闽西人口的高峰期。闽西的开发是客家人迁入的功劳。唐代中末叶,特别是黄巢起义之后,长江中下游和赣北地区为主战场,民不聊生,在那里立足未久的中原南下流民又开始了新的迁徙,主要的途经便是沿赣江南溯到赣南,越过宁化石壁村到闽西一带避难。两宋三百年间,沿着宁化通道,布满闽西各地,并继而向粤北粤东迁徙。从宋代的七、八万户到元代的四万多户,应是反映了宋末动乱时期,客家又从闽西逃难、勤王南下入粤的史实。后来入粤的客家人所编族谱,十之八九都有唐代中末叶经由“宁化石壁村”入闽的记载[11]。客家文化特有的耕山,强烈宗族意识,语言、习俗、尊师重教等文化特质,同样使闽、粤、赣成为客家人分布地区。而原先生活在这里的土著畲、瑶人先后被汉化,或他迁。宋乐史《太平寰宇记》云:“(梅州)主为畲、瑶,客为汉族”,光绪《嘉应州志》称“梅地古为畲所居”。闽西古时土著状况也与粤东相类,如“武平是畲族主要聚居地” [12]。该县至今还留下30多处“畲”字地名,邻近连城、长汀、龙岩、上杭、永定5县“畲”字地名多达100多处,还有“瑶”字地名,说明它们曾为畲瑶族居地。被称为客家“基地”的闽粤赣地区,据徐旭曾《丰湖杂记》:“西起大庾,东至闽汀,纵横蜿蜒,山之南,山之北,皆属之。即今(清中叶)之福建汀州各属,江西之南安、赣州、宁都各属;广东之南雄、韶州、连州、惠州、嘉应各属,及潮州之大埔、丰顺,广州之龙门各属是也” [13]。作为客家“通衢”的自宋代以来即有“闽粤通衢”之称赣东南石城,为一个水陆交通枢纽,是客家迁民从赣北迁闽西、粤东、赣南、粤北的必经之地,当然又是客家文化传播通道;江西赣州即赣南大片地区,连接梅关被认为是客家“锚地”,含今江西18县市,占地约4万km2,总人口710万,其中客家人约680万,占95%以上[14],这部分人被称为“老客”。由于迁移中迂回、反复等原因,他们具有客家文化某些特质,还不是典型客家人,但不管怎样,赣南仍不失为粤赣两省文化共性最大地区之一。福建宁化县石壁,因处闽赣往来隘口,亦为南迁汉人栖留之地,被称为客家“驿亭”。光绪《嘉应州志》称:“今之土著,多来自元末明初。以余耳目所接之人,询其所自来,大抵多由汀州之宁化,其间亦有赣州来者” [15],即为一个过往之地,也是一条客家文化走廊,在此滋润了客家文化,并经此传播到福建汀州和广东嘉应州。汀州因处于闽西、赣南、粤东交会地带,又为韩江上源,南通潮汕,唐以前为畲、瑶人所居,宋以来大批汉人迁来,发展为客家系,被称为客家“首府”;最后,以梅州为中心粤东北大片地区,被称为“客家腹地”,也是客家文化特质表现最鲜明、最具代表性地区。
从上述客家人形成、迁移到客家文化传播、覆盖地区分布,不难发现,宋代以来大量汉人南迁,一方面使少数民族汉化或退居山区,另一方面使汉文化像墨渍扩散一样,分布到迁民所到之处,从而改变当地文化特质和风貌。无论汉人后来在岭南发展为广府系、福佬系,还是在粤闽赣相邻地带乃至某个腹地发展为客家系,其汉文化共同性仍是主流,较之少数民族文化毕竟是先进的,因而促进地区开发和进步,故到宋代,珠江三角洲经济有长足发展,已成为全国一个基本经济区[16]。岭南文化也呈后来居上之势,宋代已有“岭外科举尤重于中州”之说[17]。在潮州也人文蒸蒸蔚起,宋诗人杨万里赞曰:“旧日潮州底处所,如今风物冠南方”,潮州被称为“海滨邹鲁”,堪为泛珠三角文化进步一个缩影。
五岭以北,同处中亚热带的江西、湖南、四川一带,宋代以来由于人口迁移、商业活动等,也形成很多文化共性。就居民来源而言,如谭其骧先生指出“湖南故老传说,谓湖南人皆系江西移民之后裔,故湖南人自来称江西人曰江西老。老者老子之谓。易言之,即祖宗是也” [18]。由于这种群落渊源,江西风俗对湖南影响极大。如湘东的醴陵,其地毗连江西,居民祖籍“半属豫章”,故而其语言习惯,与赣西各地“大相类似” [19]。江西人祀奉神祗许逊,其许祖行宫、许真君庙等遍于湖南各地。江西人也擅长经商,且无处不到,但以小本生意为着。清叶调元《汉口竹枝词》云:“银钱生意一毫争,钱店尤居虱子名。本小利轻偏稳当,江西老表是钱精” [20]。旧时还有“无江西不成买卖”之说,江西人足迹“豫楚滇黔粤陕川,山眠水宿动经年。……舟车经过数千里,东北浙西西粤南” [21]。江西人也深入四川各地,不少竹枝词说“银钱铺尽江西人” [22], “痛规钱铺南昌老” [23], “怪他老表江西客,多认纹银是水汀” [24]。也许是江西人搅乱四川社会宁静,引起官府不满。明成化十年(1474年),刑部公布一条例《江西人不许往四川交结夷人许告私债例》,内称:“不许江西人前往云南、建昌夷地买卖,以除边患” [25]。在云南也出现类似情况。明末人文地理学者王士性指出:“滇云地旷人稀,非江右(西)商贾侨居之则不成其地,然为土人之累亦非鲜也” [26]。这说明江西人对云贵社会也发生很大影响。另外,江西人也流向广东打工。明人叶权《贤博编•游岭南记》说江西人秋收结束后,大都越过梅岭到广东打工。一则广东能提供就业机会;二则广东气候温暖,可省去冬衣。冬天过后,春天地气转暖,他们才回到本地从事耕作,年年如此。广东人称他们为“使郎”,像信使一样往来[27]。这些活动实际也是一种文化交流和传播。明代江西人在官场上有很大势力,形成“江西帮”。江西有一种地方剧种“弋阳腔”,一人独唱,众人帮腔,只用打击乐伴奏。明嘉靖年间弋阳腔流行于湖南、广东、福建、云南、贵州,以及北京、南京、安徽等地,应为江西文化一个代表。另外,江西民间信仰也遍及全国各地,王士性指出:“江湖社伯到处有祀萧公、宴公者,其神皆生于江右(西)” [28]。这种民间文化传播,突出了移民与商业活动。由此也说明,泛珠三角文化自宋以来已有很多交往,明清发展到一个更大规模阶段,并形成许多共有文化特质,显示区域文化关系进一步紧密。
注 释:
[1]嘉庆.江安县志.卷1.
[2]民国.广安州新志•户口.
[3]同治.南溪县志.卷3.
[4] 段渝、谭洛非.濯锦清江万里流.重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356-368.
[5]光绪.嘉应州志.卷2.
[6] 吴松弟.中国移民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4):177.略有改动。
[7] 吴松弟.中国移民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4):188.略有改动。
[8]魏家琼.史志文存.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56.
[9]光绪.嘉应州志.卷7.方言.
[10] 司徒尚纪.岭南历史人文地理.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30-32.
[11]王耀华.福建文化概览.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68.
[12]武平县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3.120.
[13]胡希张、莫日芬.客家风华.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74.
[14]胡希张、莫日芬.客家风华.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77.
[15]光绪.嘉应州志.卷7.
[16] 冀朝鼎.中国历史上基本经济区与水利事业的发展.(附图).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17]周去非.岭外代答.卷4.风土.
[18] 谭其骧.湖南人由来考.长水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319.注(2).
[19]民国.醴陵县志•方言志.
[20]中华竹枝词.北京:中华书局,1982,(4):2596.
[21]中华竹枝词.北京:中华书局,1982,(3):2377.
[22]中华竹枝词.北京:中华书局,1982,(3):3198.
[23]中华竹枝词.北京:中华书局,1982,(3):3186.
[24]中华竹枝词.北京:中华书局,1982,(3):3203.
[25]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9.
[26]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
[27]邹逸麟.中国历史人文地理.北京:科学出版社,1985.397.
[28]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