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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建筑文化探幽



  文/谭元亨

  在建筑上,广府民居的形态,在南江已经相当成熟,且得到较完整的保留,这与广府文化较早进入南江很关系,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广府文化最早形成于与南江相接的西江流域的结论。

  一

  “南江文化”一说,是我们珠江文化研究会的同仁们,在对粤西南部,包含云浮、湛江、茂名、阳江四市进行了长期、深入、全面的调查研究之后,所提出的一个文化上的新概念,用以整合如南江、南渡江、鉴江、漠阳江、新兴江乃至南流江这样一个独特的文化区域。在这个文化区域中,古南越文化的遗存较之附近的珠三角、北江、东江文化区域,无疑要保留得深厚得多,在与中原文化交融中呈示与其它区域不一样的特色,无论从宏观,还是从细部而言,都颇其研究价值,从而大大地丰富了珠江文化的内涵。

  本文拟从南江的建筑文化上入手,试图从这一方面,去破译其文化的密码。

  所选取的研究个案为两个:

  一是郁南县大湾镇古民居;

  二是云城区腰古镇水东村的明清古民居。

  这两个个案,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以及作为南江建筑文化的典型。

  前者,环山抱水,水便是南江(即罗定江),而民居后边,却不乏山林,这些山林,一般被称之为风水林,是民居的“胞衣”,起到调节小气候、水土保持等作用。建筑的整体感很强,一座座以“大屋”相称,形制上也基本统一。

  后者,当是“择水而居”,为新兴江畔,地势平坦,无前者的山丘与谷地,择的是“莲花地”,村民建屋则不存在坐北朝南的取向,可以随意任何一个方位,这对古村落建筑群的形成起到很大的作用。

  二者,在建筑文化上有很多共同之处,但也有差别,与文化传承、地域环境,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我们可以从其异同中,解读出很多的文化、艺术,乃至于经济、习俗。

    

  二

  儒家理念,是二者体现出来最为一致的方面。

  二者的宗祠,在整个古村落中都很为突出,成为一道最为鲜活的人文风景线。立祠,自为拜祭祖先,和眭宗亲,从而光宗耀祖,好流芳百世。这对一个宗姓而言,是头等大事,更是千年大计。无论大湾古村落,还是水东村徽式民居,宗祠始终是一个姓氏的中心,它超越了贫富、尊卑,仅以血缘为纽带。其实,这也是数千年中国社会呈“稳态”的最基本的,也是最广泛的因素。我们曾一度试图打破乃至粉碎这一纽带,其结果是众所周知,造成道德沦丧、人性颠覆、伦理败坏,迄今仍难以修复。

  我们看到,大湾古村落中,聚族而居的特色尤为明显。本来,较早为海洋文化熏陶的广府民居,独门独户已占优势。但大湾却不一样,仍保持古代这一传统,甚至有点跟客家围屋相类似,如旧兴昌大屋,俨然就似一座围屋,怡昌大屋前边,更有半月塘这一格局,如果不留意其镬耳墙,以及围内各个家宅的排序,很可能就会产生误会。当然,无论广、客、潮三大民系的民居如何千差万别,但最早自中原承载过来的儒家理念,仅是有深浅之区别,而不是有无的差距。而生活在山区,又在水边的南江民居,自与海边及三角洲典型的广府民居拉开相当的距离。是以“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动天地”,①《黄帝内经》这一说,核心在“感动天地”上面,乃天人相洽,天地人合一矣。

  水东村更临水,纵然立村于明永乐年间,其中有明朝所建祖祠三座,清朝所建祖祠六座,作为理学大师程颢的后人,自然更重视儒家理念的体现。因此,整个村落,虽没有各自的围屋,却是一个完整的围村,仍是“聚族而居”——全为程氏血脉,其堂号“序伦”、“笃庆”、“聚顺”三大堂号,也反映出程家治族的意识。当然,作为徽派建筑的本身,也同样为观念的外化,当然,到了广东,也会随形就势有所变化。

    

  三

  在北美当访问学者之际,曾与一位著名教育家、阿尔伯达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哈利.加芬克有过几次长谈,他问我中国古代的教育制度的沿革,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在中国古代农村里,一座祠堂就是一个学校,从家塾或私塾起步,而后才有书院遍及中州、江南。水东村是安徽程氏一脉过来的,自不消说。而在大湾,我们在其正村李公祠里,读到这么一段文字:

  古者,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纳国民于教育之中,所以成人才而厚风俗也。历朝寿考,作为特隆。学校凡所以养士之思,教士之法,无不备至,盖以士为四民之首,人之所以待士者重,则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可轻。 ②

  此文中的“庠”、“序”出处乃是,殷曰序,周曰庠,为教化之宫也。可见这一崇文重教的习俗何等源远流长。

  这种教化,甚至深入到建筑的格局中。

  在水东村,其建筑形式、规划布局,无不与中国传统文化代代相承的“天圆地方”相适应,整个村子如此,连9个宗祠合用的一口水井,也都是方的,与别处的圆井口不一样。

  天圆地方是外在的自然,那么,做人,则“外圆内方”,当是一种道德规范,这与程朱理学是分不开的,所谓人情练达,处事圆融,当是一种操练,而内里,则是刚直、方正。“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自是后儒的先师,他就在《与于衰阳书》中就这么写过:

  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③

  后现代建筑中,有所谓“意念性建筑”,在当代颇为风行。其实,在古代中国,这一类建筑,早已比比皆是。水东村是一例,宏村是一例,恩平的歇马村、肇庆的八卦村……等等,均是如此。因此,如何发掘、保护并予以弘扬中国建筑文化,水东村当是一个很好的启示。

    

  四

  前几节,叙述了南江建筑当中藴含的人文精神,这里不仅仅是儒家理念、宗教意识、伦理秩序、崇文重教,等等,融汇其中,而且绵延不絶,源远流长,寸寸节节,都给人以深厚的历史感。

  但历史感并不是单一存有的,它更凝固在建筑的审美艺术之中,在《南江古风》一书的序言中,我是这么写道的:

  令我兴奋不已的是,不少古民居拍摄的角度,都是半俯角的,也就是把建筑群的顶部,非常逼真地摄録下来,一幅一幅翻阅下来,我眼前也便连成了一片……化作了韵致无尽的意象:那是连绵起伏的墨緑色的山峦,那波涛起伏的青緑色的山林,那是……同样是青色的波浪的山庄一个接着一个:可不,作为古民居的青瓦、屋脊、山墙,在苍茫的云天下,也一般似滚滚波涛,那么极富动感,那么生生不息。于是,山峦、山林、山庄,都在墨緑、青緑、黛緑、苍緑中交融在一起,在骀荡的长风中,如同起伏翻涌的波涛,从天边延伸到眼底,成为南江一幅山水建筑历史画卷,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真正感悟,古人是如何把“天人合一”这一充满生态智慧的理念,运用到自然与建筑当中。古村落民居,就这样不露痕迹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从而获得顽强的生命力,一直衍生到了现代,保住了其原汁原味,让你为之惊喜。

  我想,正是这《南江古风——广东省郁南县大湾古民居赏析》最为独特之处,方勾惹起我无尽的遐想。中国文化的精要之处,每每是从整体上、宏观上把握一切的,无论是自然、人类还是别的什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却把什么都割裂开来,只见局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于是,连建筑也失去了其整体感,其实,注重鸟瞰的效果,换一个视角,不过是一种回归而已。洞悉一切,自然也包含这一俯视,这絶非仅属于哲学家的命题。④

    

  引文似乎长了一点,但在这里,我想阐述的是,在南江文化区域中,这种相当成熟的建筑形态,也许正由于其处于相对稳定的历史环境中,才得以有如此完整的呈示。到南江后,我曾惊奇地发现,在粤文化的中心地区,人们正在努力并大声疾呼,要抢救粤剧,可在罗定,却有一个粤剧团,几十年间,几乎没有被关闭过,以至成为整个广东的一个文化亮点,不久前,力挽狂澜要振兴粤剧的前广州市市长黎子流,还亲此率一批粤剧艺术家来此。

  这似乎应了孔子的话:礼失求诸野。

  可以说,连绵不絶、线条柔和、如波浪起伏的广府民居标志:镬耳墙,似乎暗示了海洋文明的侵淫,那么,楔入南江的徽派建筑,又意味着什么呢?

  水东村的核心建筑,程氏大宗祠,自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徽州,位于内陆,地处崇山峻岭之间,地理上相对封闭,所以,为其建筑文化的发展及其原始形态的保存提供了天然的保证,更为后来明清徽商发达之际, 修建独具地域特色民居创造了条件。

  而水东村,正是程氏后人,自明代于徽州迁入,他们择水而居,可建筑却不离当年山居的传统。因此,其建筑的形制,乃至细部,都打有徽州民居深深的烙印,程氏大宗祠自是其最出色的代表作。

  首先进入人们视野的,便是与周围封火墙不同的马头墙。

  马头墙本身是与徽州文化讲究的均衡、稳定,有序密切相关。

  一般的描绘称,以建筑的顶端黑色瓦墙所构成的屋顶结构,最具徽州民居的代表性,这一黑色瓦墙也就被称之为“马头墙”。建筑匠人采用的是抽象的手法,把屋顶依坡度装饰成昂首长啸的马头形状,而后搭配上密铺的小青瓦,从而产生马鬃的视觉效果。而这黑色的墙脊,又与整体的白墙相映衬,错落有致。整体上,线条简洁、流畅、舒展,明暗对比有度、有节奏,马头墙本身包含的长短不一的直线,既平行,又有高低的相错,从而产生起伏、重叠的秩序感——这是建筑艺术所达到的一种极致。

  这种山居的马头墙,一旦座落到了水边,自会产生别样的韵致。

  至于徽州民居的其它特点,如高门、牌坊、戏台……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赘叙了。

    

  五

  然而,在水东村,在整个建筑群落中,除开中间的程氏大宗祠外,其余所有的宗祠、民居,如还保留诸如高门外,大都不再用马头墙了,而是南方特有的,以金、木、水、火、土为各种形制的封火墙了,且大量是镬耳墙。

  熟悉的可以指出,墙头较尖的,当是金,圆的为火,墙头偏直的,自是木,而稍平的,则为土,有简单的波状线的,自是水。有“金尖火圆,木直水曲,土方平”的说法.这五种形态的封火墙,无论在水东村,还是大湾,都可以找到,而且是数不胜数。前边引文中形容俯瞰大湾古民居,有波澜起伏之感,正是镬耳墙造成的视觉效果。广府人,还有潮汕人,都讲究山墙的金木水火土的意头,当然与古代文化分不开。某种意义上,愈早来到岭南及南江区域的,古文化的遗存也就愈丰富。

  那么,这两大个案的研究,当给我们怎样的启迪呢?

  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在建筑上,广府民居的形态,在南江已经相当成熟,且得到较完整的保留,如同这里仍有粤剧团一样,这与广府文化较早进入南江很关系,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广府文化最早形成于与南江相接的西江流域的结论。

  第二,即便是建筑文化,在定型之际,同样仍有开放、兼容的势态,所以仍处于流动与发展中。水东村徽州民居建筑的楔入便是一例。当然,整个水东村,仍以镬耳墙的数字最多,最密集,包围住了当中的马头墙,也十分协调与和谐,粤徽趋向合一与整合势态非常明显。

  第三,无论是广府,还是徽州,从建筑形态上,更有一种同质的认同,也就是对中原文化、儒学理念的认同,所以彼此方可有楔合点,能和谐共处,一道发展,以形成新的形式。当然,仅讲同质,徽州民居与客家民居,也有“聚族而居”的同一之处,客家民居的直接源头甚至可以从安、徽州寻找。但形式上发展下来,却大相迥异。南江民居与徽州民居之间,并无这种直接的师承关系,可形式上却更有类似之处。所以,其研究价值也就在这里了,且留下这一问题。下篇文章再探讨好了。

  (作者单位:华南理工大学文化研究所)

  ①引自《黄帝内经》

  ②《南江古风》南方日报出版社 2006年6月版 第61-62页

  ③韩愈《与于衰阳书》

  ④《南江古风》南方日报出版社 2006年6月版 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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