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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粤语新侃
1.太公分猪肉
大概在过年前,村村的祠堂前的地堂上,都摊满了一片片的蕉叶。村中有多少户人家都有多少片芭蕉叶。宗族中的德高望者固然是最年长的老者,也就是太公了。他高踞正中,端坐在酸枝木的太师椅上。红烛高烧,香袅三炷。然后,全村老少长幼有序,向太公跪拜。太公老眼昏花,懵懂地点着头。太公颤颤巍巍,由其两个嫡子长孙搀扶着起来,捧着香,向空中作揖,对天噏,对地噏,也不知噏了些什么,总是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子孙平安。于是举起酒杯向天敬过,回身向四角空地各酌一杯。这时,人人态度肃穆、庄重,低着头屏息。连最淘气的小子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趴着,看着这老头子对老天一脸恭恭敬敬的样子,就像他们对着自己的老子。太公说不定还真是老天爷的儿子呢……
有人高声唱诺,分猪肉了。于是早就宰了的猪,已经按蕉叶份数卸作若干块。当然还须搭些下水和骨头。全村皆大欢喜,人人有份,个个着数。
原来,中国人早就习惯吃大锅饭。无须计什么贡献,本事。只要是太公的子孙,就会分到自己的一份。认为食“阿公”的,理所当然,不吃白不吃。只是太公老矣,每年掏钱出来分猪肉,终也会分光的。“同姓三分亲”,“五百年前是一家”之说。大概也是基于“太公分猪肉”才有其向心力和凝聚力。
2.咁大只蛤乸随街跳
若说成书面,也就是“没有免费午餐”,或是“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粤人似不喜吃馅饼,他们喜欢吃田鸡,也即是所谓“蛤乸”。顾名思义,田里的鸡肯定生在水田里,美味如鸡,也就是青蛙。若随街有蛤乸,俯首可拾,那当然善莫大焉的大好事,天上无端端的掉下大馅饼,只有傻瓜才不愿意。
现在广东人吃的资源,连蚂蚁、蝎子、曱甴……也被请下了油锅,人只差吃自己了。连打极都打不尽,丑陋不堪的坑渠老鼠也令广东人大快朵颐。更遑论有“绿衣王子”之称的青蛙了。不过自从闹了“非典”,这才收敛了些饕餮之风。
蛙类品类甚多,粤人分有田鸡、蛤乸、蠄蟝、青蛘、蟾蜍、蜞呢蚧……其中蛤乸的“蛤”与蛤蟆的“蛤”读音迥异。蛤乸的“蛤”读作“搿”,而蛤蟆为北方人读,如癞蛤蟆,但广东人则呼之为“蠄蟝”。均上了餐桌,以供口福。
如果有人对你说,在某条街有蛤乸四处跳,你一定不会相信。厉以一眼,嗤之以鼻,曰:“痴腺!”不过,人总要把事情理想化,蛤乸随街跳,只不过小菜一碟。商人们极尽诓语之能事,说大派利事,大分红包,替你悭钱,入钱落你袋。这免费,那免费。你可要打醒十分精神喔!这时,唯曰“痴腺”者,头脑最清醒。哪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呀!
3.络定啰友吊颈
啰友者,屁股也。络定啰友吊颈,若政治化来说,就是要留有充分余地。可想而知,有绳索将屁股络定了,再去上吊,那无疑是模拟跳伞练习,索着脖子的绳再结实也起不了置人死地的作用。全部体重全集中于屁股上,吊住了,也不过荡秋千,全无断命之虞。
现代人做事,十分隐阵,络定啰友吊颈。比如说几个方案,两手准备,多种打算。万一其中一个衰咗,尚有其他的选择。于是保险业便应运而生,所谓“买保险”,也不过是“络定啰友吊颈”。花几个钱,买个“平安”两字。因为现实生活潜在太多未可知的因素,常常有事出意外的情况发生。“络定啰友吊颈”未尚不是明智之举。一,万一绳子有问题,断了,掉在地上,保证是屁股先着地,不致伤了脑袋,跌个“脑震荡”之类;二,要是绳子不断,造成上吊无可挽回的局面。那也不致套紧脖子,落个窒息死亡。如果有平反的可能,罪不致死,或者其情可悯,查无实据,冤案一桩。如果真死了,那就“冇得返转头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络定啰友吊颈,其实十分保守,太婆妈了,不过,当今真正的男子汉实在是凤毛麟角。即使是吕布英勇无敌,刘关张三英战之,亦难取胜。只是到了白门楼,便想络定啰友,求曹操松一松绑。曹操谓之“绑虎焉能不紧!”倒是陈宫看不起他,“大丈夫死则死矣,何须如此窝囊。”现在男子汉就更少了,你看踢足球就知道,能冲得上世界的也只有女子足球。会不会因为中国男人过于“络定啰友吊颈”。踢一脚出来,尚且左思右想,计较得太多。等得考虑清楚了,已经为时已晚,痛失入球之良机了。
4.行过桥都要踗两脚
与“络定啰友吊颈”异曲同工的,可是“行过桥都要踗两脚”了。一个人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大概也成不了气候,若讲得文雅些,就是“杞人忧天”;要是粗人不耐其烦便会咋唬:“嗟,那家生不过一条筋吊住,容乜易走下走下跌咗嘎!”
人在世之初,豺狼虎豹当道,危机四伏,稍有疏忽,分分钟会成为野兽的大餐。这种谨小慎微的心态,已经植入人的基因之中。使得人每行一步都不由得瞻前顾后一番。所以在走过桥时,这种基因强的人,也就是所谓胆子小点,或特别小心,也可以说是警惕性奇高的人,此时就会深思熟虑一番,他得考虑,这桥会不会是“豆腐渣工程”?走过去会不会半途突然塌了。所以他要伸出前脚去试探性地踗两踗,看看会不会撼动。
当然,在“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年代,这种“行过桥都要踗两脚”的作风,肯定要受批判的。它会让人们像小脚女人那样,裹足不前。这怎么能做大事,怎么能够跟着干革命呀!可是当你挺着胸膛大踏步前进,忽然桥与人们大踏步的频率发生共振,就是连伦敦的大铁桥也一样会被震塌的。可想而知,太“意气风发”也不是好事情。
只是在四川綦江大桥,就因为没有行过桥踗两下,乃至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死伤大祸。看来,只要“豆腐渣工程”一天存在,行过桥都要踗两脚,还是必要的。
5.三分颜色上大红
三分颜色上大红,颇具夸张。大概赠予卖瓜的王婆最贴切不过。她口水花喷喷,总是自夸其瓜,“包红包甜”云云。她言之凿凿“开刀包红”,若真开了刀,开着了“鱼头鳁”,她也会振振有词:“这难道不是红吗?”这当然是红,只是不过三分红而已,她却叫嚷是“大红西瓜”这正是“三分颜色上大红”。
现在不少的商业广告不也是“三分颜色上大红”!明明是对着一条臭水沟,却说是“无敌海景”;明明只是一座楼,却不是广场,就是花园的叫。总之,明明只有三成就说成十足。要人家拿出十足的钱,买他只值三成钱的货。只有三分的颜色,掺了七分的水,淡红淡红的便说成是大红,这其实是一种诈骗行为。
其实现实生活,人人都会“三分颜色上大红”。为了相物件,或者是为了找工作。明明只是小学生,听了几天讲座,和演讲的教授合影一张照片,只有芝麻点大的样子,便说自己是这位教授的弟子,于是大言不惭自称是什么硕士博士了。
就连小孩子为了博得老人疼爱,小题大做,一点点委屈就哭得天也塌下来。老人若是哄几句,更加“三分颜色上大红”,哭成泪人儿。也有老公在老婆面前,老婆在老公面前,只是辛苦了一点,也“三分颜色上大红”作出辛苦得不得了的样子。只要老婆或老公紧张起来,测试了对方爱的程度,心中暗暗得意,他(她)觉得达到目的。当然也有应用在官场上,官式的“三分颜色上大红”,大家可以心领神会,不言而喻了。不然,如何有年年形势大好,而且越来越好,每年总比同时期增长多少多少。报喜不报忧,即使是三分喜,七分忧,也被说成大喜。
6.厾卒过河当车使
两个退休老头在树荫下手谈,那是文雅的叫法,广州人叫捉棋。老花镜已经垂到了鼻尖下了,仅勾双耳之端。两条本来常常闹风湿痛的腿,却踎了半天,反而不觉痛了,连肚子也不觉饿。甲老头绞尽脑汗,有点失失慌,头也大了,只得把头夹在两膝尖之间以减轻负担。乙老头牙撑撑的,睄着甲的狼狈相,不由得啜着纸烟,哼哼,干脆便唱起“你嘅老侸姓呀呀余……”口水花喷喷,甲不胜其烦,无计可施,盵了双眼,胡乱地把卒子挺了过河。乙一看,惊呼“大镬!”原来那只卒一旦过了河,横冲直撞,甲的卒居然如同一只车。乙光头上没几条的毛都直立起来了……
卒子当然是最小的啦。古时有一位将军问他的卒子有什么武艺强项,那卒子拱拱手禀道:“回大人话,小的虽无武艺,唯有死胆向前!”可想而知,卒子虽无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其最大杀伤力在于他的“死胆向前”。当然现在高科技打仗,再“死胆向前”,也多多不够死。冷兵器作战那是相当骇人的,一个人拼了性命,简直是发了狂,什么事都敢干得出来,这还不可怕么?
一盘棋中,双方各有五只卒子。卒子虽小,只要一过了河,就不得了,横冲直撞简直是一只车。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后生,别看他只在的位置上探头探脑的。然而,只要他一过了河,他就会以为真的成了一只车。咬这个,吃那个,一下子马上长了本事,比士比相都要大本事,因为它们根本过不河。就是比炮比马也强,它们不能直吃,要搭个架,或者过两格。卒一自过了河,便即膨胀,自以为了不得。现在不是有人一旦提升了,真以为自己的学问一夜之间高出了许多许多人。不然,那么多有学问的人没提上,偏偏提了他?于是他“死胆向前”,有多大的财,他就都敢贪。因为他认为凭他这么大的“贡献”,他就该拿。
7.天跌落嚟当被冚
老天爷少说也存在了几千万年了,未听说过哪一年天跌落嚟过。当然,天是不会跌落嚟的。所以有“杞人忧天”一说。广东人自然比之杞人更大气魄,即使真的天有一日跌落下来,白白的云絮正好当作是棉被。盖在身上自然是压不死的,何惧之有?我想在高高山上的人,无日不在白云缭绕间,或许真是把天上的云当被冚了。感觉如何?恐怕还是高处不胜寒吧!还是真得要大被壅过头,才顶得顺吧。
广州人不怎么说大话,因为有道是“讲大话,甩大牙”。只是这句话着实是说了大话。拿天来当被子盖,你以为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年代呀。尽管这不过是一种广东的浪漫罢了。广东民间曾经有传说,湖北的柳先开咏月诗有“月中丹桂连根拔,不许旁人折半枝”广东伦文叙却吟“偶见广寒宫未闭,故将明月抱回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天能当被冚,自然月亮也可以抱回来了。
不过,现代也有了天跌落来当被盖的人。尽管他“鸡乸咁大只字,都唔识一箩”但有职有权,吃下好多蒜头,才有伦文叙的口气,似乎天这么大张被子还不够他盖。纪检来查,“唔使惊,天跌落嚟当被冚!”检察院来查,“唔使惊,天跌落嚟当被冚!”因为朝中有人。
8.死鸡撑饭盖
大概做鸡也是十分要面子的。不然,它如何死了也要显示自己的不凡之处。即使被扒光了,蒸熟了,也要尽此一煲,用力把捂着的锅盖撑开,也只为蒸(争)一口气而已。即使它即将被剁成碎块,快人之朵颐,也要显一显它的愤怒。岂料,人正是以它能不能撑饭盖,以衡量它成熟的程度。
有人明明是做错了事,理亏了。他还是振振有词,为自己辩护,强词夺理。于是大家都会说他“死鸡撑饭盖”。要不就说他“跌落地,拿返拃沙。”明明是自己马失前蹄,跌了跤。以证明自己其实并无过失,只不过我想要在地上拿拃沙罢了,这哪能算是过失呢!我脚力尚健,又岂会跌倒呢?用鸡的话说:“我死不了,瞧我还能把饭盖也撑开了!”
不是某某人东窗事发,被双规了,甚至被“请”了进去。于是就有人出来发话,“澄清”说是只不过说明一下情况,以利今后工作。交点学费的事,总是难免的了。他一向有魄力,有开拓精神,肯定会得罪一些人,遭妒忌也是难免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于是有某干部蹲在牢里,竟然还能继续奔向不是小康,而是大康了。
9.观音山老虎吊颈
观音山是越秀山旧称,山深林密,百年前有虎迹亦不为奇。几十年后,还有人谈论此事,只是“一壶浊酒喜相逢”之时,有只老虎付作笑谈中,也很平常。
怪就怪在,在茶楼甲对乙说:“老友,告诉你天大的新闻。”乙:“乜嘢新闻?”
甲惊诧地:“有冇听讲?观音山那只老虎,吊颈死咗啦?”
乙作大惊状:“哎呀!真有其事?”甲:“真嘎,珍珠都冇咁真!”
乙:“点解呀?”甲:“因为佢吃得人多,唔好意思面对人哋。”
乙明白其意,无非阿甲怪他次次饮茶要阿甲睇数。于是他也编了一个故事:“其实我太忙了,饮了茶得赶回去种胡须。”
甲:“种胡须?胡须都能种的么?”乙:“牙都能种得,怎么胡须就种不得!”
甲:“怎么个种法?”乙“好简单,用针在嘴边厾,厾一个窿,就种一条须。”
甲:“哗,那岂不是好痛?”乙:“何止呀,心还要痛呀!”
现在饮霸王茶,借种须而遁的不乏其人。一位从香港来的豪客,约请了一大邦老同学饮茶聚会。人人都以为是他请客,他亦心照。茶过三巡,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说要去方便方便,借尿遁了。如此不止一次了,今天是老同学,明天是旧同事,后天或许是老街坊,总之他从不睇数,也不会因为吃得人多去吊颈。
10.跪地喂猪乸,揸颈就命
什么人都可以摆款,并不一定是官。甚至不是官的人,摆起款来,更大牌。一个小小的看门人,他也可以摆款,你问他里面该怎么走?谁谁在几楼办公?他会打量你良久,倒不是怀疑你是不是“老阶”。而是看你穿着如何,再决定给你什么面色。
医院里的护士,火车站的检票员,简直当你是“噜噜”,训斥你把屁股亮出来,训斥你一个跟一个,排好了上车。怎么样?你敢不听从!你那时心里已经十分窝火,却又不敢发作,那只好喟然长叹,“跪地喂猪乸,揸颈就命啦!”
过去的咕哩佬,每当艰难地推着沉重的大板车上海珠桥,便吆喝:“嗨呀呵,顶硬上呀,鬼叫你穷呀!”因为他自认是劳碌命,该是要辛苦的。而现在都平等了,还是要睇人家面色。要想吃上猪肉,就得喂好猪,哄猪吃猪食。为此,你就不得不,屈下腰来,跟猪一般高低,喂猪进食。
11.白云山不过一担泥
广州人看事,往往有点不知所谓。滨江路和沿江路夹着的珠江,他们看作海,却把广州市最大的一座山——白云山,却看作不过是一担泥。
我想六百万的广州人若合成一个人,这一担泥放大了六百万倍,也远远堆不成一座白云山。如果真将白云山作一担泥,那真是极其大的大头虾。这么大担的泥,足以让全广州六百万市民游玩。连最旺的那天,全市人在重阳那天连夜爬山,也应付绰绰有余。更遑论踩塌白云山啦,世上哪有这么大担泥呀?
“天上哪能有玉皇?海里哪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我来了!”大概那时候的人才有这么大的口气,说“白云山不过一担泥”。人说话的口气大了,如果不是吃得蒜头多,那肯定是个“吹牛唔使本”的家伙。
与之相反的,则有“一个铜钱看作磨盘大”,有句成语谓“锱铢必究”或者“斤斤计较”。但还有一句,“寸土不让”。钓鱼岛,我想未必有白云山大。但若将其看作一担泥,倒掉了。我想他必会成为卖国贼,遭全国人民唾弃。
广州人真将白云山看作一担泥,就不必谂尽法子“揾钱”啦!现在揾食艰难,担得有白云山这么大担的泥,也足以令你发达,赚到大钱。到时看他会不会再把白云山看作一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