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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嚼蠄蟝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然不成,而天鹅吃癞蛤蟆,极有可能。不过鹅肯定是素食的,甚至稍有带腥味的草它也不吃,故有“鹅不食草”。但天鹅要比鹅多了个“天”字,天包罗万有,要真吃癞蛤蟆也不稀奇。两者皆在湿地生活,癞蛤蟆在不在天鹅的食物链中,天晓得。况且它长颈长喙,在水草间觅食,到嘴就吃,有什么吃什么,没准一喙就箝着癞蛤蟆。这也怨不得天鹅,这年头凹揾食艰难。癞蛤蟆要怪也只能自己倒楣,送上门去让人家吃。
然而,天鹅和癞蛤蟆毕竟不是天敌。癞蛤蟆的存在并不妨碍天鹅该游水抑或要飞上青天;天鹅也没有阻着癞蛤蟆在泥污里蹦来蹦去。如果说天鹅有个念头,要靓遍天下,把天下的丑类全扫尽,尤其将癞蛤蟆消灭殆尽,当然只是童话故事而已。若这伟大的理想真实现了,恐怕地球的生态环境也破坏殆尽了。若真这样,全世界光是天鹅,人置身白鹅毛堆中,再美也美不起来了。但如果满世界尽是癞蛤蟆,那必定是地狱无疑。人若在这么个地狱,干脆也做癞蛤蟆算了,这样也许会好受些。
天鹅是保护动物,谁敢吃?报载某人一枪打下一只天鹅,未食其肉而先锁大牢。人尚且如此,更遑论癞蛤蟆了。若癞蛤蟆真有此心,恐怕是妖怪了。怕想吃的不只是天鹅,连人也难保不被它吃了。因为人看到癞蛤蟆样子认为太难看,就认准是丑的。而看到天鹅觉得好看,便认为是美的。且美得那么高雅,甚至为它编了一段百演不衰的芭蕾舞《天鹅湖》。其实癞蛤蟆也罢,天鹅罢,都不会理会人怎么的凭空捏造,丑的不会以为自己丑,美的也不会以为自己美,这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的审美。
尽管癞蛤蟆令人感到呕心,但一轮“驴肉热”之后,有人打起癞蛤蟆的主意了。岭南画派画家刘盛派请我去涮一顿,摆上席是满盆雪白的“田鸡”肉。田鸡即青蛙,童话有“青蛙王子”,荷花、青蛙了是画题。辛弃疾也咏中秋明月“蛤蟆故堪浴水,问玉兔云何解沉浮?”然而,当刘兄老实告我,此实为“蠄蟝”也。我马上就想到钻在臭水塘污泥里的癞蛤蟆那副丑陋不堪的样子,颟顸、蹒跚,浑身癞皮,顿时感到恶心作呕。不过,刚才吃得实在是美味极了,怪不得我觉得这肉质要比田鸡美味,所以没有呕出来。由此看来,“美”的定义不但因人而定,而且即使是同一个人,“美”也会因时而异,因行为而异。当他温饱之余,作为艺术欣赏时,癞蛤蟆当然是丑的;而当他饥肠辘辘,食指大动时,雪白的蛤蟆肉足以诱发他的食欲,当他的咀嚼其肉时,他更会感到美极了。美术家与美食家对同一个载体,其审美情感迥异一点也奇怪。因为他们对美的资讯感应的器官有所不同,审美的程式,操作均大相庭径。
其实广东人吃癞蛤蟆,早已有之。解放初东山有老妪专煲蠄蟝粥卖。食之解毒清热,最宜小儿吃了疮毒不侵。故门庭若市,生意不暇。老妪便以大铁桶举明火熬以通宵达旦,其味美不可言。然老妪死去,此粥亦绝了。尽管有癞蛤蟆的骂名,但也有另一美名“蟾蜍”,中药“六神丸”其中有“蟾素”其实是其癞皮毒液提炼的。民间有“刘海戏金蟾”传统节目,神话中两个仙童,一个扛荷叶,一个捧漆盒,取义“和”“合”。那盒子里就藏着一只蟾蜍,则取义“钱”,“金蟾”音同“金钱”。于是两个仙童由此玩耍起来,和合生财。我叨唠如此,无非作心理的诱导。我改辛词“蛤蟆故堪朵颐,问大白何不解一浮。”以佐食蟾之饕。广东人饕餮,蛇虫鼠蚁亦不拘。然即使人人日食一鼠,也远远未能吃尽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断衍生的鼠辈。
我们一边谈笑,一边下箸夹起雪白的蛤蟆肉,放在沸汤里,把它涮熟了,慢慢的品尝,只知道它的美味,而忘了它的丑陋,这似乎是中国人一种宽容的活法。癞蛤蟆尽管奇丑无比,也不是一无是处,它的肉就十分鲜美,何况还能用作药引治病救人。连想到中秋的银蟾,发人雅逸的遐思……乃赋入声韵七绝:
天鹅湖舞舞如雪,一曲轻盈千古绝。
君莫藐看蛤蟆皮,嫦娥与伴登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