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一，在我家乡是艾草身价最高的日子。前一天下午，长在田野、水沟边和林子里的艾草就被村妇采摘回来，用清水洗净，放在竹筐或水桶里凉着。第二天即初一早上，太阳还未露头，村妇或男人便为神和历代高祖上香斟茶，并在神位的香炉两边插上五月艾。南方的村民多来自福建泉州蒲田或晋江，供奉的神是妈祖，即天后圣娘。艾草的叶子表面是绿色，背面则是白色。那股特别诱人的清香扑面而来，沁入肺腑。仿佛整个田园的气息高度浓缩，并被清风滤过，芬芳醉人。人们跪拜妈祖和历代高祖，祷告祈求保佑家人安康，日子顺畅。据称，五月艾草可辟邪、逢凶化吉，因此供插给神以后，便插在门口两边。整个家都因艾草的芬芳而生气盎然，有紫气东来的意境。

　　这时，巧妇们把艾叶剥下放在脸盆里，倒进清水，把艾汁捣碎，或揉烂，一盆绿色水可作洗脸和擦身子之用。像香熏一样，脸和身子带有清新的香气。

　　　　艾草青青艾草香

　　　　洗我轻尘

　　　　洗你衷肠

　　　　艾草长在田里

　　　　艾草香在心上

　　不知艾草听见这歌儿没有，有人这样唱着，又去采摘五月艾，晒在太阳下。叶子干了，香气越浓了。人们把艾叶珍藏着，不时捧出来闻一闻。闻到五月艾的清香，便想起五月初一，想起整个五月的青春。

　　五月蝉声悠扬，声浪注入叶脉里，叶子疯长。五月甘蔗才绿，才迸发着拔节的力量呢。

　　五月的豆角一批批地熟，在太阳下得得地裂出仁儿。嫩嫩的豆角又挂成了绿色的雨丝儿了。

　　五月的瓜们梦正圆，梦正甜。

　　从田野里散发的甜蜜和五月艾的芬芳溶在一起，弥漫开去，和五月的云靠得很近。

　　燕子在门前飞舞，吱吱地交谈。话题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五月的风带差点啾啾鸟声越过林子，又越过瓜叶和蔗叶子的阵营。之后，又掠过塘里清清的水面。水草也跃上轻荡的涟漪，接受风的热吻。

　　我知道，五月艾的登场，是为一个庄重的古色古香的日子而准备着的。这个日子是端午节（五月初五）。这一天是为纪念古代著名诗人屈原的。诗人跳进汨罗江之后，便圈定了“五月节”这个节日，这个节日的纪念仪式是多样的。

　　　　五月节去洗身，

　　　　丢了花鞋和手巾。

　　　　丢了手巾无所谓，

　　　　丢了花鞋值千元……

　　这是母亲唱的。她唱了七十多年了，现在八十多岁了，还在唱。她教我许多这种歌儿，也许她并不知道这歌儿是在什么情况下唱的。插了五月艾，便到端午节，便去河塘里洗澡，是为什么？她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屈原是谁，五月为什么这样清香十足，艾味浓浓。她知道有些地方赛龙舟，却没有见过。

　　　　五月初五五月节，

　　　　大小老幼去流溪。

　　　　手起泼水泼金银，

　　　　你我发财发齐齐……

　　这是妻子唱的。她说儿时赶热闹，集体沐浴。但大家并没有把沐浴和纪念屈原联系起来。

　　五月艾也好，五月节也好，都没有固定的含义了。只为形成已久的习俗，更为自己的意愿和祈求。一种天人合一，时令和心态合一的“惯例”，让大家一到五月就骚动起来，就一丝不苟地忙碌起来。每一项工作，都做得虔诚，做得很得体。

 

　　　2004年9月19日《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