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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进城


  晨光透过阳台的花草,照着几只欢蹦乱跳的麻雀,灰褐和金黄交错跳荡,斑斓悦目。一会儿,从高楼顶又飞落几只麻雀来,吱吱喳喳,竟肆无忌惮地把阳台变成它们的舞台了。

  麻雀欢快往来,雀跃于我的阳台,几乎日日如此。这忽然令我想起回到故乡时,父亲立在田野上慨叹:“麻雀都飞到哪里去了?怎么田野、谷场,连麻雀的影子都没有了?唉……麻雀到底到哪里去了?”

  有人对父亲说:“听说城里有许多麻雀,麻雀都进城去了。”

  “真的?”父亲半信半疑,脸上泛出几分忧郁,喃喃地说:“麻雀都到城里去了?它们不要我们乡村了?都学人样,到城里享清福去了?!”

  父亲望着原野的天空,神情越发忧郁了。记得前些年,家乡的麻雀飞起来遮天蔽日。每当粟黄稻熟时,一群群麻雀简直是呼啸而来,横扫田野和晒场。父亲终日在田间奔跑,吆喝着、咒骂着这帮游手好闲的不劳而获者。傍晚,落霞金黄,麻雀沾满霞光落在茂盛的竹丛里,开始在月光下做着饱餐谷物之后的美梦。

  农民兄弟对麻雀十分气恼。他们在田野支起稻草人,稻草人持一长竿,竿末是白纸或白绸布儿,拂拂扬扬以吓唬麻雀。父亲扎的稻草人,总是以假乱真,让麻雀惊慌地绕田垄飞走。晒场上,妈妈和村里的所有女人一样,把谷子晒下场,第一个任务就是赶麻雀,还唱起歌谣:

    麻雀仔,嘴勾勾,

    阿婆晒谷不敢偷,

    若给阿公逮住你,

    生生剥毛活活……

  晚上,父亲带着我们,打开手电筒,在破楼、破屋檐下掏麻雀,来个一窝端,但总无法把它们赶尽杀绝。后来,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全民总动员大除“四害”,打锣、撒网,燃火把,一时风声鹤唳,麻雀确也一度消声匿迹了。

  但麻雀还是赶不尽杀不绝的。村前村后的竹丛、桉林、田间、晒场,甚至家家户户的院子,屋檐、楼顶,全被麻雀占据了,吱吱喳喳,跳跃扑腾,如入无人之境。

  父亲渐渐地对这些馋嘴的麻雀有了几分怜悯之情,不去赶尽杀绝了,田间的稻草人不见了,晒场上,母亲再也不唱那首歌谣了,傍晚,父亲总喜欢站在村口,望麻雀群从霞光里飞落竹林的壮观场面,黄金与墨绿相融,好美呀!父亲看迷了,不停地说:“日头落水,麻雀归林,这景最靓。”他又说:“麻雀也不见得这么坏,农民种谷栽粟,风吹落一点,鸟吃一点,人吃一点,这才合理嘛,麻雀不吃点稻粟,不都饿死了?”想不到当年对麻雀深恶痛绝的   父亲,竟懂得宽容了。

  如今,父亲总是耿耿于怀:怎么不见麻雀群了?难道如别人所说,麻雀真的进城去了?它们真的忘了乡村,到城时享清福去了?

  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什么似的,父亲忽然感到十分孤独和寂寞,每天傍晚,他都站在村口,站在茂密的竹丛边,透过落日霞光,希望看到如云般的麻雀归林,然而却见不到一只麻雀。他失望了,自言自语地说:“麻雀真的不要我们乡村了?真的不爱吃我们的稻谷、粟米了?”

  父亲默默地回到家里,神情郁闷,怅然若失。我们在城里工作的几兄弟每次回来看父母,父亲总念叨着麻雀们。

  有好几回,父亲为麻雀到何处去了这件事,专程跑到湛江市。他站在闹市街边,静静地看着天线林立的楼顶。忽然,他看见一群麻雀掠过天线落在不远处的停车场空地上,转眼又飞到高楼宿舍的阳台上。许多阳台都种有花草。花草间,麻雀们在欢蹦乱跳,吱吱喳喳。主人上班去了,这阳台便是它们的乐园了。阳台相连,花草相接,变成了麻雀的世外桃源。他看到另一栋楼的空地上,一群麻雀在啄食、嬉戏。他慢慢地走过去。但麻雀们却“嗖”地飞上了高楼的阳台。

  “它们的心里没有我们了……”父亲自个儿说着,泪珠儿在眼里打转。

  他抬头望望楼宇与楼宇之间的空隙,只见一群麻雀呼啸掠过,消失在天线林中。

  父亲回到乡村,告诉乡亲们说:“麻雀真的进城享清福去了,唉……”

  有一回,父亲到繁华的广州城来探望我们,又惦记着要看看大城市的麻雀。那天上午,阳光很好。他悄悄地站在我房间的窗口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阳台。我好生奇怪,又不好打扰他,一会儿,几只麻雀忽然飞落在阳台的花草间。父亲眼睛一亮,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凝神地看着,喃喃地说:“麻雀仔好壮实啊,毛水比在乡村田间时靓啦!”

  父亲一动也不动地细看那几只麻雀。很久很久,才见他转过身来。我看见他的眼眶里含着泪珠儿。

 

   原载1997年4月23日《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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