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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就得,唔得返顺德


  关于顺德人,我们还可以写出很多,很多,还不是这十余万字所能容纳得下来。

  的确,顺德人值得写的太多了。

  截止到现在,已经出过的诸如“顺德的神话”之类的书,少说也有几十种了,大都不是顺德人自己写的。不过,这也证明国人对顺德关注的程度。当然,这些书,写的都是今天顺德的奇迹,顺德的辉煌。而我呢,不想重复人家已走过的路。喧器一时的,未必就是珍珠,经受得住历史考验的,每每不擅张扬。因此,我想写出另一个层面上的顺德,哪怕是“走麦城”的顺德。

  而这个层面上的顺德,也许更隽永,更恒久,更为未来所青睐。

  远古时,顺德东边的顺峰山,西边的锦屏山,也许都是古海湾上并不那么出众的小小岛屿,不大会引起古人类的关注,似乎大多的神话和传统,都留待今天去创立与传播。况且小小的顺德县,立县也不过500来年的历史。

  可就这短短的五百年,尤其是近二十五年,被郁积得太久的神奇,一下子竟喷发了出来,让全国乃至全世界目瞪口呆。

  昨天的古桥、祠堂、寺院依然还在,而今日的电器城、家俱城以及花卉世界,则已展示出妩媚的笑容,众多的大mall,购物中心,现代的楼盘,更如雨后春笋,由此这些组合的历史与现代,物质与精神,共同构成了一个具有人文意义上的顺德。

  而这一切,都昭示了一点,顺德人的创造。

  五个世纪里,无论是高中状元的书生,还是喷血城头的民族英雄,无论是诗人、作家、文化大师,还是科学家、企业家、名居世界前列的大富豪,他们都具备有生于斯、长于斯的共同特质。那种特立卓行的人格,那种哀悯众生的情怀,那种敢为天下先的锐气,那种既有几分文化贵族的矜持又却已彻底平民化了的素朴,都与这片土地有着永远割舍不断的精神联系。所以,顺德的儿女们如此,连顺德的女婿也同样如此。

  这个古海湾,本来就是属于大海的。因此,这里的人们,与生俱来有着海洋的精神。虽然立县才五百年,可不就这五百年,令顺德人更显示出自身的桀鹜不驯,性高气傲,敢与大海的狂涛比试高低么?顺德的历史正是在这蓝色的海洋上开始展示的,所以才那么舒展,那么开阔,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博大,也愈来愈深刻!

  当然,一百枝笔下就有一百个顺德,一百本书中也有一百个顺德,可我独锺爱我心中的顺德。

  这是我的顺德。

  充满了故乡温馨的顺德。

  有着悠久历史传统,充满现实活力的顺德!

  也是我之前所说的另一个层面的顺德——更多是人文精神层面上的顺德,由人,大写的人构成的顺德。

  正是这样一个顺德,无时不刻不教我处于创作的冲动之中。

  我知道,我永远也写不完这个顺德。

  我也以作为一位顺德人为荣——这不是一个什么大奖,同样是与生俱来的赠与,是上苍的赐给,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获得的,而我竟有此等的荣幸,此生足矣。

  “得就得,晤得返顺德。”

  据说,这是一位在外边当了被人认为是“高官”的顺德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来,流传开来,竟成了顺德人的一句格言。

  这八个字中,究竟包含有多少丰富的内涵?人生的哲理,故土的眷恋?不,不,远不止这些,要破译它,绝不是我这篇小小的文章。

  但我却要尽可能地对它作出解读。

  因为我也是一个顺德人,顺德是我的故乡。

  一

  故乡是什么?

  故乡是上苍给予每一个人最珍贵的馈赠,一个人终身所拥有的、永远丢弃不了的馈赠,一个人精神的归宿地——在南洋,一座座顺德人的墓冢,都是面向北方的,面向自己的故乡。我们家自火烧十三行后,好几辈都在南洋谋生,直到父亲回到中大学建筑。老一辈人,都给我讲过先人在南洋的“墓舰”。年少时不觉得,人到中年,回味起来,内心却深深地撼动了。那何止是墓穴,那是一只只远眺故乡的望眼。这半辈子,我己跑过了太多的地方,北美洛矶山脉的班佛古堡,中欧阿尔卑斯山麓的小城,太平洋东岸的金门大桥,大西洋西岸的自由女神下,英吉利海峡南岸的瑟堡、诺曼第,地中海北岸的戛纳、尼斯、摩纳哥、威尼斯……只有激赏,而无眷恋,美则美矣,却毕竟是人家的土地。

  我也曾在很多地方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湘江河畔的湘潭,一个曾号称“锰都”的矿山,八九岁,我就曾为它吟出来“若把大地比作透明的水晶,那天街便是矿井的倒影”——那是何等瑰丽的少年之梦;我也曾落户于湘东的酃县,如今它已被改名为“炎陵县”,而我首先到的河西公社,更是炎帝陵的所在地,那里,群山逶迤,云生云灭,令你不绝怀古之幽思……

  然而,只有回到顺德,站在龙江的河涌边上、甘竹滩头,听水声潺潺,看车水马龙,我才觉得自己是站在自己的土地上,站在自己心理上真正拥有的土地上——越过云天下苍茫的群山,无论那是洛矶山还是阿尔卑斯,也无论那是罗霄山脉还是南岳衡山,跨过密西西比河还是多瑙河,长江还是珠江,在山山水水之间,我都看见自己独自背上背囊,艰难地跋涉着、攀缘着,在阳光下,在风雨中留下远去的背影。我这是往哪呢?

  兀地,我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这是在寻找故乡,人的一生,都始终跋涉在寻找故乡的道路上,既便你己踏在故乡的土地上,可你还在寻找。

  寻找什么?寻找故乡的精神,精神的故乡。

  我顿悟了:这便是“得就得,唔得返顺德”最直接的意义。

  任何的离去,都是为的归来。离去的第一步,也是归来的起点。顺德人,是要在外边有个顺德人的样子,让人们认识顺德人——至于他们认不认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顺德人外出,是为的“得”这个“得”的含义,在广东话中是“行不行”的“行”的意思。谁又能说顺德人不行呢?不行,那是不认同的意思,是否真的不行,且又当别论了。不管怎样,“得就得,唔得返顺德”,后一句,或后边的意思便是:返了顺德,唔得也得,或者说,外边不行,一回顺德就行!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就凭这一句话,导入顺德的文化品格、顺德的人文精神。

  正是这种文化品格,为所有人的“得”即行,提供了用武之地、化育之乡!

  正是这种人文精神,顺德人才处处显示出自己“得”行!

  “得就得,唔得返顺德”,当然首先是立足于“得”即“行”,干什么都行之上。顺德人的确行,他们把中国的古典园林,建到了号称世界文化之都的巴黎;他们把顺德的电器产品,远销到了四大洋五大洲;他们屡屡夺下了中国“百强县”的桂冠,被誉为珠江三角洲“四小虎”之一,……当然,这里还没提与孙中山同列“四大冠”之一的尢列,大诗人、大学者黄节,以及作为把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送上天的总指挥之一张翰英等著名历史人物。

  志在必得,这正是顺德人的文化品格!敢作敢为,敢于创新。

  “唔得”又怎样呢?

  “唔得”的因素从来是复杂的,难以说清,并不等于这个人就不行。是呀,在别处,人们对你不理解,不习惯你敢作敢为的方式,不认同你的创新,左右掣肘,蜚短流长,甚至设置障碍,横加指责……叫你无法干事业。

  而这个时候,只要你心中有一个顺德故乡,你“唔得”也“得”,不行也行。只要你干得对,顺德老乡是一定会支持你的。

  因为,顺德人总是认为你“得”!这便是“唔得返顺德”直接的意义。

  这包含有一种宏博的、宽厚的人文精神,也只有这种人文精神的氛围下,顺德人才能“得”,才行,才会成功,干出一番事业来。是的,哪怕在外边干不成,你就返顺德吧,顺德的父老乡亲是理解你的,欣赏你的,你在外边不行,回顺德就一定行!顺德人一定会支持你的,一直让你成功!哪怕你在外边被说得一无是处,被当作异端邪说,顺德父老乡亲一般能包容你,爱护你,给你打气!

  试想想,当年顺德人干了多少“离经叛道”的事情,别人一个名牌风扇,为改用硬塑胶,规规矩矩打了一个又一个报告上报,可顺德人却一个报告不打,改了就改了,外边“唔得”,顺德就得!结果,不仅风扇迅速占领了国内市场,还打出了国门,后来,则成了空调业的先声,而外边的名牌风扇,却销声匿迹了。还有,产权明晰,贴身经营,又招了多少骂,被斥之为“私有化”、“卖国贼”,以至有的领导也称:“我不当XX镇的戈巴契夫!”可一咬牙,便抗住了……顺德一系列的新思路、新举措,才使这么个仅806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县,成了全国县级经济之最,不是最小,而是最大!要知道,多少县比它大得多,我外公家的英德,就有5700平方公里,是顺德的7倍呀,甚至一个镇,就与顺德不相上下。“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正是这种不断创新的精神,不断开拓新的资源——不仅仅是物质的资源,可以说,顺德太小,物质资源相对要贫乏一些,更重要的是开拓精神的资源,始终保持着发展的后劲,所以在今天仍能实现持续不断的经济增长……

  正因为这样,不少在外边遭遇到失败、失落的人,在顺德能重新找回他们力量的源泉,重新建树创业的雄心。毕竟,这里是他们精神的故乡,滋养了一种永不言败的锐志。在顺德,如鱼在水,如鸟在天,冷暖自知,高低自知——这也是一种人生智慧!

  是的,故乡永远是你灵魂的栖息地。

  事业,可以有起有落,有成有败;

  情感,可以有得有失,变幻莫测;

  甚至于宗教,信仰什么的,也少不了虚空旷远、遥不可测……

  然而,惟有故乡,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历久弥新,永远与心灵贴近,不可以失去,也不会虚空……那里不仅繁衍着春花秋叶,嘉林茂卉,而且滋养着不朽的精神——物质与精神的生命,都在这里生生不息……哪怕你落魄、你奄奄一息,一旦重返故乡,你便又充满了生机!

  更何况顺德这样一个人文历史的胜地,一个永远充满创新精神的故乡呢!

  游子兮,归来!

  是的,广府文化是珠江文化的代表,我熟悉的一位历史人文地理教授司徒尚纪在《珠江传》中如是说。那么,广府文化最辉煌之处,最醒目的地方,“盐中之盐”、“宝中之宝”又当是么呢?

  当是顺德文化么?!

  在海外,你可以看到广肇会馆。诚然,如我们近年来所考证的,广府方言,先形成于广信即今日肇庆市的封开及广西梧州,而后沿西江传播下来,到广州这个珠三角的中心。但我们看不到单独的广州会馆。而后,我们还可以看到三邑(南番顺)会馆、五邑(台山、新会、开平、鹤山、恩平)会馆。但三邑中,最多的则是顺德会馆,五邑中,则是台山会馆。可见,顺德的份量,不仅仅是其独立性,而且出名得多。

  同样,无论在欧洲、美洲,乃至在南非,你都处处可看到顺德餐馆或酒家,但你不会看到广州餐馆或酒家的。海外华人,认的就是“顺德”这个品牌,广州或广府,当大而化之了。虽说有“食在广东”或“食在广州”一说,可别忘了,华人们提醒我,后边当还有一句:“味在顺德”,抑或“厨在顺德”,说得很自信,这当然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

  凭享受烹调的口味,“得就得,唔得返顺德”,回到顺德,即便不图别的,也得图个口福呀,人生能有几种乐趣,其中,口的乐趣当是必不可缺的,民以食为天。

  当我第一次出国,凭一本无效护照环球一圈,从北美到西欧,无论是温哥华、纽约,还是巴黎,几乎只见得到的,是打上“顺德”牌子的餐馆,有回在柏林,迷了路,更是上一个顺德餐馆问的路,当时好不诧异,为什么全世界只见这么个“顺德”,却不见广府、广州的牌子呢?唯有回到家乡,我才算省悟过来——纵然那时顺德还不曾成为“四小虎”。

  顺德,集中了广府人或广府民系最显着的特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能做出最正宗的粤菜。

  可以说,是大海赋予顺德的性格,敢于冒险、拼搏,正如顺德的近邻——新会梁启超所说:“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陆居者以怀土之故,而种种主系累生焉。试一观海,忽觉趋然万累之表,而行思想,皆得无限自由,彼航海者,其所求固在利也,然求利之始,却不可不先置利害以度外,以性命财产为孤注,冒万险而一掷之。故久居海上者,能使其精神曰以勇气,曰以高尚,此古宋濒海之民,所以比于陆居活气较胜,进取较锐。”

  这说的是“航海者”,也就是临海的广东入,自然,更说的是顺德人。

  早在先秦,顺德这片土地上,便不乏海上的“鲛人”,及至汉武帝平南越国时,其南越国的宰相吕嘉便是这里人,驾船逃到顺德而被追上,由此,北方多了个“获嘉”的县名。一条海上丝绸之路,自少不了顺德的一份。甘竹滩头,历史上便有“一船蚕丝去,一船白银回”的美名,甚至有“十三行馆,龙江字型大小”。可见顺德人在对外贸易上如何大展拳脚的。我们祖上就有过字型大小在十三行,这次广州十三行展馆,还特地要去了披云堂的青瓷展出。当年,可是有过“火烧十三行,里海毅兰堂,一夜冇清光”的民谚。毅兰堂是继在披云堂之后的。丝绸之路,陶瓷之路,茶叶之路,自是冒险之路,奋进之路、发展之路,友好与和平之路,顺德人在这条路上,当得益匪浅。

  正是有了这条海上丝绸之路2000年的维系,铸造了顺德人的文化品格。我想,瑞典人,瑞典的汉学家之所以注目于顺德,当是与海有关,瑞典,当年可也是海上帝国,其船只早就来到过中国,到过广州,没准,也从甘竹滩驾过。他们的文化性格,当与顺德人一拍即合。

  顺德人之所以在立县之后几百年间,赢得海内外如此之大的美名,自然是与海分不开的。以水为财,水便是他们的生命线。而他们的人文精神,所到之处,更闹得风生水起,大海上百舸争流;河涌中,赛龙夺锦;连太空上,也俊彩飞驰!

  顺德人有太多的可圈可点的历史,尤其是海外拓殖,更是为天下先。前年我到南非,约翰尼斯堡,是美国的三藩市、澳洲的新金山之外又一个“金山”,在那里的中国人,除开客家人便是顺德人!

  别忘了,顺德仅仅是一个800平方公里的小县,怎么全世界又都是顺德人呢?

  莫非顺德人都有分身法,一个顺德人可以分作几个,不是么,今日顺德的经济总量,不仅当得人家几个大县,甚至几个大市,乃至半个省呢?

  顺德的历史厚度与当代容量,不是一个800平方公里所包含得了的。顺德人的锐意进取,当“顺风”、“顺水”这是我在容奇港见到的几条航船的命名!

  顺风,顺水,自然顺德!

  二

  每个民系,都可以用一句其常用的格言或训诫,概括其民系的品格。

  在我耳边,顺德人讲得最多的,莫过于广府谚语中的“马死落地行”!

  好一个“马死落地行”,顺德人那种独立不羁,高度自信、不依附、不媚俗、不怨天尤人、自立、自强、自主的文化品格,都在这五个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是的,他们不会赖在沉船上,与船一同去沉没,还自命为义气;他们也不会鞭打死马,没了马,连自己怎么走路也不知道了;他们不需要依附任何外在的东西,只有自己靠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马一倒下,他也绝不会多埋怨几句,怪马不中用,或者凄凄切切地给马举行个埋葬的仪式,而是从马背上一跳下来,便朝既定的目标,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依靠自己一双脚!

  这充分揭示顺德民系的文化品格。

  在这里,且点到为止。不说远了,在顺德,赛龙舟的传统自古相传。史书上早有记载,在夏商甚至更早,这里的古越人便已有了赛龙舟的习俗,“番禺始为舟”、“越王造大舟、溺人三千”,闻一多先生还专门考证过,及至屈大均《广东新语》中的“舟语”,更有:

  顺德龙江,岁五六月斗龙船。斗之曰,以江身之不大不小,其水直而不湾环者为龙船场……斗得全胜还埠,则广召亲朋燕饮,其埠必年丰人乐,贸易以饶云。

  赛龙舟中,这里还专门发明了“顺德桡法”,用以争先取胜地!

  我亲自观赏过每年顺德的赛龙舟的盛会,为参与者昂扬的斗志,必胜的信心所激动,不由自主地成为了“啦啦队”的一员,摇旗呐喊,忘乎所以。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两部有关赛龙舟的电影片,都是在顺德拍摄的。它们是《龙出海》与《赛龙夺锦》。

  无疑,顺德人是争强好胜的,改革开放中,每每“敢为天下先”,这与赛龙舟的精神是分不开的。正是这几千年的龙舟竞渡,激励了顺德人的奋勇进取,决不言败。

  而作为顺德的民俗,同样值得一提的,便是名闻天下的自梳女。向南《西南旅行杂写》中便提到“此类女人在台山、新会、顺德为最多。”乾隆《顺德县志》中则称:“乡之处女,强之适人者,归宁久羁,不肯归夫家。”

  这一“自梳女”现象,发生在近代的顺德周遭,绝不是偶然的。就如发生在客属地区的客家女“大脚蛮婆”一样,有着深刻的人文历史与自然地理众多的因素。

  简单归纳一下,当有如下几条。

  从历史而言,珠三角洲历来是古越人生息之地,脱离母系社会的时间较短,其遗存自然多一些,古越人的“箕踞椎髻”,便是“自梳”所据;其二,则是近代珠三角蚕丝业的发展,让女子有了独立谋生的可能,有了经济上的独立,当可以“不落夫家”,摆脱封建婚姻的束缚;其三,独有的自然生态环境,象采桑、养蚕、缫丝,恰恰女子能胜任,而别处则无此环境;其四,来自西方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其五……总而言之,正是各方面诸种因素的合力,才有了这一历史现象的发生。

  在某种意义上,自梳女也是南国妇女独立、自主与解放的先声!也是顺德人文精神的一个缩影。

  与“马死落地行”的格言一脉相承,连夫家也不再依附了,那还怕什么呢?

  人的依附,物的依附,是人类最终要挣脱的非动物状态,是人类的“史前史”。

  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用自己,自我坐大,何必看人家眼色办事。只有这样,人,才能真正地站立!

  还在顺德改革初期,顺德人就已经对所谓的级别嗤之以鼻了。乡镇企业算什么级别,连股级只怕也算不上,可年产值却已过亿,这比那些年年亏损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省级、部级国营企业,是大?是小?没法比!早在几百年前,隔了民国、清廷两个朝代,顺德人却已经弃仕经商、弃官从商。活跃在海上丝绸之路上,不知那时的等级制可否有今日之森严?

  自己用自己,自我坐大这便是当年顺德人离经叛道的宣言,这算是雄心还是野心?就这样不争级别、不事宣扬中,顺德就这么又一次“坐大”了!

  如果中国数千个县都能这么“坐大”,中国的未来将无可限量!

  这种坐大,绝非自我膨胀,顺德人毕竟是再现实不过了的,再务实不过了的,出风头、吹牛皮,从来不与他们沾边。而正是这种脚踏实地的“坐大”,成为了南中国或珠江文化的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我曾一度很迷惘:我算不算一位顺德人?

  令我迷惘的是,我曾在南岭以北——用广东人的划分来说,则已算是“北方”了,我在那里生活了足足35年,孩提时去,40出头才回来,北方的风霜已染白了我的双鬓。

  小学时,我得走近十里的山路去上学,中学,便在30里外的城中寄宿,未等毕业,便是“文革”,两年中绝少回家,两年后则上山下乡,更不得归家了。春节回家,没报户口,竟被当“倒流回城”,把父亲抓走,当我的人质押上了派出所……五年知青,到处流浪,代课、当泥水匠、画像、挖防空洞,终因一出小戏跳了龙门,当上专业编剧:谁知因福得祸,三中全会后方见得阳光,而后,便是上大学,到处改稿……直到调回广州,才成了家,但又分居两地多年……

  却有一天,广东一家报纸,以头版的篇幅写了我的专访,标题竟是《又一位可怕的顺德人》,居然列数了众多顺德人的特征,让我愕然。

  文中称,不说别的,就是谭元亨的2000万字的作品,在广东,除开顺德人能办得到,还能有谁?同样,无论是小说、影视、理论专著,思想上不甘平庸,敢于立言,除开顺德人,又能有谁?大双栖(教学与科研)、小双栖(理论与创作)一般不同凡响,更又有谁?……不敢再录下去了,再录,便是王婆卖瓜了。不过,文章一发,我到底明白了,我毕竟还是一位顺德人,虽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是一位龙江画家给我的题词,也就是他写下这两行字,骤然之间,“家”的感觉,终于在我心中萌生了!

  这便是我漂泊半生,终于在故乡第一次寻到的家的感觉,记忆当日,与龙江的父老乡亲们相聚,我的眼一直是湿的,好几回泪珠挂到了腮边。

  归乡,几千年来都是人类历史上永恒主题。

  而今,故乡就在我的足下,我的赤脚吻着故乡的土地,故乡不再是梦中。我感受到了故乡的温馨,故乡的抚爱、故乡的理解与厚待,……从而,也重新发现了身上故乡的印痕——找到了“我”的归宿。

  正如故乡人所说的,著名作家,同是顺德龙江人的黄秋耘,就讲过“面向文学,背对文坛”,这集中反映了顺德人务实、求真而不尚虚名的品格,而这一“面向文学,背对文坛”的遗训,正是你谭元亨所实践的,你离开了文坛,到了大学带研究生,可文学著作却照样一部一部在出,却一点也不张扬,如同顺德这些年一样,……这么一说,我唯有苦笑了,也许吧,当年,秋耘老师便是这么对我说过的,我只是不知不觉这么做了。

  故乡认同了我,这比拿一项国际大奖都要荣幸得多……这是一种心灵的皈依与复归,不独是足踩在泥土上。“得就得,唔得返顺德”这句话中,不正包含有对家乡的自信,对家乡接纳自己一位游子那宽大的胸怀的激赏么?纵然你满怀疲惫、满身创伤,甚至心里在滴血,可是,顺德仍会似母亲迎回自己的儿女一般接受你,在这里,一切功名毁誉,一切荣辱得失,都已经微不足道了,惟有“家”的感觉是永恒的,家乡的爱溢于天地之间。

  我不知道我还会漂泊多久,但我却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会重新回顺德,回到龙江,回到家乡的怀抱,以一个顺德人而自豪。

  历代顺德的文化名人,在广东一直是排头兵,且不说光状元便占了全省的三分之一,近代黄节堪称大师。当代的草明、黄秋耘,都是中国文坛上的洪钟大吕。纵然黄秋耘在《丁香树下》称“在斑白的头发底下还保持着一个20岁小伙子般强烈的情感,这样的人是不会幸福的。”但顺德人终身保持一位年轻人的活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不信什么“四十不惑”,仍具有对一切大惑的探求心,更不会“五十而知天命”,照旧拼搏,扼住命运的喉咙,什么“六十随心所欲而不逾距”,他们视为戴着镣铐跳舞,是奴性的表现,“七十而耳顺”,无非是装聋作哑罢了,才不理这一套。他们永远进取、他们永远充满活力,决不言老。

  这便是我所理解的顺德人!

  古人云:“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这20多年,北方打嘴巴仗不知打了多少,而南方却默默干出了一件又一件的大事来,顺德人一语“得就得,唔得返顺德”,何等乾净利索,才不跟你啰嗦,睬你都傻!我依旧怀念夜间雨打芭蕉的清响,我依旧深情地注视着河涌中轻轻逸出的艇仔,还有奇丽的龙灯会,悦耳的粤曲清唱,……为此,我还专门写了篇《岭南水乡的绝响杏坛行》,在那里,我写的是顺德的另一面。只有把两面结合起来,才算是一个完整的顺德,一个文化的顺德,一个没有割裂历史且又前程无限的顺德!

  我们走向世界,都是从家乡起的步;我们怀念自己的家乡,首先溢起的是无限的衷情。家乡永远是朴实而又尊贵,家乡的文化永远是绚丽多彩而又充满了自尊——要破译“得就得,唔得返顺德”这样一句似乎是脱口而出的顺德人的“口头禅”,当还可以写上几万、上十万的文字,但请你要记住,唯有对家乡爱得深、爱得心中发疼,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这句话,我懂得了顺德!

  这一句话,包含了顺德文化的全部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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