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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的广州人家


  在加拿大,见惯了都市的规整划一,楼宇的高耸入云,每每留恋乡村的恬淡,悠闲,明净与宁静。看来,人是不可以永远与规规矩矩的数位、直线打交道的,这太枯燥了,太单调了,尤其是在城里,总是第几大街——这是南北向的,第几大道——这是东西向的,一点色彩,一点艺术感也没有,找地方固然好找,两线一交叉便是所找之处,可没一点历史感,更没任何特色,过眼即忘,千篇一律,这世界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这是一个全新的国度,几乎无历史可言。连本世纪制造的机械,也被视作文物与古玩,你怎能苛求它在城区划分,街道命名上来一番考据呢?你来自一个有几千年古代文明的国家,自然会觉得处处格格不入,该不是以老卖老吧。

  ——那好吧,我领你上这里的乡村小镇看上一看,不过,也不敢说你不会为之失望。

  这是一位留学生朋友说的,他多少窥透了我的心思。

  于是,驱车上了高速公路,去寻觅乡村。

  但偌大一个国家,要找乡村都不容易,高速公路是全封闭的,两侧不单有水泥隆起的边缘,还有黑色的隔音墙,绵延下去……好不容易,车窗外一片开阔了,却又是无垠的草地,绿得象漫漫的潭水,淹掉了整个大地;除开绿草外,你什么也找不到。要在中国,早开成耕地了。可这不是耕地,也不是牧场,只是一片绿泱泱的草地而已。大自然任野草自生自灭,所以才这么繁荣,这么浩浩荡荡,铺天盖地。时值仲夏,看不到枯萎的迹象,当然,更没有什么污水,废气什么的来妨碍它们的生长,它们能不活个烂漫么?

  只是,绿得无涯,让人不敢相信,又觉得有几分失真了——该不是画家描出来的吧?此景只应彩笔下有矣。

  沿着无终止的绿驰骋,小车也似碧波上的快艇一般,倒是十分舒畅、开心。

  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速为一百一十公里上下,也就是说,已开出上百公里了,却还是漫无边际的绿,不见人迹,当知青时,下放到深山里,走上一天也不见人迹,可那只走出几十里地罢了。没人,便放肆了,大叫,大唱,大疯,在山顶上撒野——人的天性毕露无遗。而今,这种撒野,变成了高速公路上不断的加速一直加到最大,人在高速中,也同样可赢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也难怪有人同样大声地叫喊起来。

  车速兀地放慢了。

  果然,露出一痕深色的绿来,渐渐高了。近了,到眼边,竟是道路两侧的树林子。

  树林后方,最早见到的自然是教堂的尖顶,尖顶上的十字架,灿烂蓝天下,给人以一种庄重、神圣的感觉,分外凸出,亦分外引人注目。

  末了,树的后方,已是一排排的房屋——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高楼大厦了,但房屋却是少了的。房屋倒也不单调,不仅色彩不一样,有横上红砖方格的,有白底蓝框的,有木头原色的,也有紫的,黄的、绿的,无一相似,而且结构也不一样,有平顶的,有尖顶的,有方型的,有棱形的,有盒式的,有堡式的……显然,这与主人的性格、爱好均分不开。

  乍一看,你会以为这是砖房或水泥房,可你大错特错了,这全是一色的木头房子,哪怕是两三层楼的,也全是木式结构的。外面一层板子,里面一层板子,中间是填塞材料,隔音、保温,而且耐久。自然,建筑起来并不难,所以,尽可以让主人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有所追求,有所取舍……简直一个童话世界——不过是一个多少可给人以真实感的童话世界。

  门外,几乎全是各色鲜花,嫣红姹紫姚黄,千姿百态,一朵朵盛开的花儿笑靥迎人,似乎没下什么心机,都带有点随机性,因此反还觉得可亲可爱。门前的草地是必修剪得恰如其份,红花绿草,很是写意,十分撩人,你真想往上面打几个滚,再深深吸上几口花的芳香,而后就——醉个人事不知好了!让这里夏日温暖的阳光从外到里晒个热烘烘的。真的,这里的日头一点也不烫人——曾几何时,自己在大山的荒野上,就腆着肚皮,让日光晒个饱。可惜,这是异国,未敢造次。

  车在林荫道里绕来拐去,旁边不时闪过小小的商店、邮局、加油站、食品店、饮食店什么的,颇有点小镇风味,只是空气中弥漫的奶酩气味,无时不刻没在提醒你这里在别人的国度里。

  终于,在一栋别墅式的房屋前停住了。朋友按了一下喇叭——这里一般是不可按喇叭的,除非表示愤怒,或表示欢迎,平日在这里也听不到车喇叭声,不得作噪音污染。

  主人从屋后绕了出来,是一中年人,大约五十岁上下,中溜个儿。

  ——方医生,你的老乡看你来了。

  原来,这方医生竟是广州人,问起来,十年前,还住在广州东郊的员村呢。如今,他就是这小镇医院里的X光片医生,收入不菲,夫人也在就近工作。

  自然一见如故。

  其实,他在城里还有房子,如今皆出租给留学生了。他大概与我一样并不怎么欣赏都市喧嚣、繁忙的生活,于是在这百里外的小镇谋了个职位,活得滋滋润润,近日,又花了点钱,在小镇上再买下一栋小屋,即租给人。这当然比把钱存在银行强。地价、房租毕竟是稳升不降的,稍有点生意头脑,便会这么做了。

  把我们迎进了屋内。

  舒适、宽敞的大厅,非广州一般客厅可比,挂了几幅古字画,倒又有几分雅致……却未等坐热,方医生便提出,独自领我上小镇内外观赏一下。

  于是又上了小车,开上了林荫道。

  先到了小镇上的医院,这是建在小丘上的一栋现代建筑,有好几层,显褚红色。外面看上去不怎的,可一进去,里面的设备,恐连我们的省级医院也要为之赧颜。过道忽儿分成几岔,又变作几层,分别通向不同的医区、病房,虽说只两三层,却处处可见电梯……灯光十分柔和,明丽,给人一种抚慰的感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但医生与护士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我问了一下诸如CT机等设备,这里皆有。末了,方医生还给我拍了张X光胶片,上面竟清晰地用英文写下了我的名字,整个程式,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全是电脑在控制。

  同事们都很有礼貌地向我致意,他们全是白人,未见其他人种。

  出门,方医生又问,你去看看私人的飞机场么?这里就有。

  没两分钟,便驱车离开了小镇,很快上了简易的公路,没多久,便看到旷野上一些小屋,又看到一些围栏及铁丝网,而后,一架架私人用的小飞机,便出现在车的侧方,似一只只白鸠,傻站在那里,没人理睬。

  ——是什么人用的?

  ——私人呗。

  ——什么样的人?

  ——小镇居民,主要是农民。

  ——农民?

  ——这里农民可有钱啦。采购种子什么的,用飞机方便。

  我没话说了。却又想起:

  ——那么,农民住哪呢?农民呢?耕地?牧场?农机?

  ——我领你去看。

  农民有住在镇上的,也有住在镇外。驱车很远,依然是绿野蓝天,看不到农庄的所在。我都有点着急了。

  终于,看到了一些林子,林子中,有独立的房屋,当然是平房,但平房也有凸出的顶楼,一般作卧室的。平房面积很大,设施很全,连游泳池也少不了,大冷天——这里可冷到零下三四十度,比我国漠河纬度还高,还可以在室里游个痛快,电很廉价,而且鼓励用电,所以,热水随时可以放满一个池子。

  一排农机,分列在林子边上,除开拖拉机,收割机等外,别的我都叫不出名目。

  偶尔,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踱着方步,颇有几分绅士派头。

  ——田地呢?

  ——很远的,一下子看不到,今天去不了啦,家里还等着巴比求呢!

  巴比求——barbecue,烧烤。这是西方风行的一种野外用餐的方式,不可错过。

  但方医生仍驱车绕了一大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不是绿草覆盖的土地,大约是麦子吧,已经黄了,在准备收割,终于,也可以看到裸露的黑土——可谓肥得渗油。

  ——严格地说,我所在的小镇,就该叫作乡村,你关于乡村的概念应当改变一下,否则你在这里就找不到农村了。

  我一愣,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呀,中国的农村,要么,是一片片的农舍,散落在河畔,山根脚下;要么,索性是独门独户,伫守在几亩农田的旁边……怎么能与这种奢华、豪放相联系呢?当然,更不敢与私人飞机,冬泳池……等挂上勾了。打人类社会产生以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历史,到此是该打上个句号了。

  巴比求——也许正是太受都市压迫的人们,所要寻求的一种自然生态。驱车回府后,就在屋后的草地上,果树上,炭火升起来了,每人一把叉,选上自己喜爱的食物:牛肉、羊肉、鸡腿……什么的,置之于融融的炭火之上,烤个油滴滴、香喷喷、金灿灿,而后蘸上调料,大啖起来。

  一时间,这个抹黑了鼻子,那个涂了一脸的油……都说西方人吃起来不讲究个吃相,这会儿,东方人也浪漫得可以了。邻居一位老太太,不知是波兰人还是英国人,也应邀“出席”了——她孤身独守一栋房子,儿女绝少回来,所以,方医生一有什么热闹的,就把她拉上了,她开心极了。吃起来,竟也是狼吞虎咽般。也许,这种活动,才教人放得开,归还了真性。我也不再假斯文了,纵然牙齿不大争气,每每得同牙签并用,可吃起来也似个饕饕之徒一般。

  在我,更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大家聊起了小镇的奇闻轶事,亦一个个开怀大笑,就似当年知青在乡下围着一堆篝火打打闹闹一般。可不,在这里好几位,包括我在内,也是当过知青的。

  笑着,笑着,我兀地醒悟了——是的,这的确是我要寻觅的乡村,虽然它不如我曾想像的那样,但这种欢畅,这种氛围,这种无拘无束,不就是远离尘区的乡村才能拥有的么?

  回到中国,一日,收到来自方君的一封信,厚厚的,硬硬的,拆开,掉下几张照片:竟是当日“巴比求”的场景,煞是有趣。

  我一直不知那个小镇的名字,这会儿,才算在信封上见识了,它叫Camrose——译音为坎若斯,首码Cam可解作圆拱之意,而rose则是蔷薇、玫瑰。

  好美的名字!

  忘不了你,坎若斯,我心中盛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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