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一直以神秘莫测自居，其新任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每一个变化也都能引发一场国际大猜测。今年，朝鲜半岛上空的迷雾非但没有机会散去，反而更加浓密得让人摸不清头脑：作为最高领导人却缺席朝鲜劳动党建党69周年大日子的金正恩，朝鲜三名“核心圈”官员忽然飞往韩国仁川出席亚运会闭幕式，韩朝在朝鲜半岛西部海域“北方界线”附近发生短暂交火……如此折腾的一年让半岛局势更加为外界捉摸不透。 

　　韩国外国语大学教授、政治经济学博士康埈荣10月在首尔接受了中评社记者的专访，就现今朝鲜局势、中朝关系、朝美关系等话题发表其自己的看法。 

　　金正恩执政问题不大　朝鲜军队或存问题 

　　记者：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其本国媒体上消失40几天，外界纷纷议论，请问您认为，这“消失”的背后是否有什么意图？  

　　康埈荣：其实关于金正恩的消失，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脚痛做了手术。听传言说，有声音猜测他消失四十天是因为他在肃清朝鲜党内的一些势力，比如说劳动党的一些对其不够忠诚的老干部。虽然金正恩年纪小，但是他目前执政朝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因为他背后还有一批拥护、支持他的老干部。他跟这些老领导好好合作的话，度过一段时期之后就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但毕竟他还年轻，而且现在朝鲜的整个政治路线还是有问题。比如，朝鲜一方面强调要开发核武器，另一方面又要发展经济，但这两个是非常矛盾的东西。这样能不能做下去？就有很多专家发出了疑问。核武器和经济并进的路线应该是没办法成功的。所以，我们希望干脆把核武器废掉，然后迈进经济发展的路线。 

　　但是，朝鲜的立场不一样，他们开发核武器，不是为了纯粹的繁荣问题。从其观点来看，开发核武器是一种外交行为，因为如果他们没有这些核武器，那么美国就可能会对他们采取一些动作，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放弃核武器。从这个角度来说，朝鲜为了政权的稳固，一定要对外表明他们拥有核武器，但现在重要的是朝鲜国内问题，例如，其经济一直振作不起来，可能会引来老百姓的反抗，这样就让执政的人很难处理了。 

　　最近消息说，朝鲜军队里面有些将领、士兵从军营出逃，因为粮食、军属的支援补给都没有。如果这些人的情况扩大到威胁朝鲜的政权，那就很麻烦了。到目前为止，金正恩体制没有什么大的阻碍因素，但是里面隐藏着快要爆发的一些跟一般老百姓隔离的情况。如果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朝鲜面临的不是一般的政权内部斗争的问题，而是一般民众的问题，那就麻烦了，所以这一定要解决。

　　记者：朝鲜军队内存在粮食、军属的支援补给出问题的情况？ 

　　康埈荣：这是日本方面传过来的消息，日本的一些媒体说现在朝鲜军队里面将领、士兵的士气很低，往后也没有什么希望，因为，这十几年都没有改善他们的生活。其实，军队还是朝鲜维持政权的一个重要支柱，因为金正日强调“先军政治”，所有的情况军队优先。所以，一般的军队或者说军部是在朝鲜政治圈子里面最享受国家政策的一群人。 

　　但是从今年初开始，就有一些脱离政权的军人开始出现，这对于整个朝鲜领导集体的冲击很大。所以，朝鲜内部高层的权力斗争是自己斗来斗去，没有什么大关系，但是，如果他们跟老百姓和军队之间发生矛盾就会变得很难处理。所以，这一点如何突破，也是朝鲜政权能不能持续的关键问题。 

　　半岛统一需周边多个邻国共同支持 

　　记者：朴政府此前提出了“南北统一大发论”，您认为，半岛的统一问题是否需要中国和美国的同时支持才可以实现？  

　　康埈荣：南北朝鲜问题表面上看是南北双方当事人的关系，但是里面包含着很复杂的因素。其实，我们1953年7月29号就休战了，休战那一天，美国、朝鲜还有中国这三个国家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而韩国一直希望通过朝鲜直接对话和直接谈判来突破这些僵局，但朝鲜方面一直咬定韩国不是当事人。所以，韩方一直都是直接跟美国谈的。也就是说，如果要说服朝鲜，就应该是中国跟美国一起合作，施加压力，或者是对他们采取一些措施才可以。 

　　往后在南北朝鲜统一的进程上，至少需要中国、美国或者是俄罗斯以及日本背后的支持，因为南北两个国家要统一而很多国家反对的话，那就不好办了。其实，德国统一也是一样，德国统一也是英国、法国、俄罗斯在背后同意才可以。如果我们没有这些氛围的话，南北统一的路线和进程都很困难。

　　另外，南北关系看着是两个国家的关系，但是在中国看来，南北统一目前应该主要以南边为主导的统一才对，因为北边主导的统一只有武力统一，不存在别的办法。而且，如果在朝鲜半岛发生战争，那就会涉及到美军、中国解放军等好多国家，这些问题都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令人头疼。所以，从这个观点来说，韩国主导的统一才有希望，但是韩国主导的统一对中国有什么好处？这一点上中国一定要了解、认识，才可以在背后支援我们。 

　　但是，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开放这种信号，因为韩国的背后还是有美国，这让中国有所顾忌，因为，这样的话，韩国可能是听从美国的话来进行半岛统一。中国的外交部发言人讲，我们绝对不会反对南北统一，但是韩国跟中国1992年邦交的联合声明中第二条明确规定，中方支持南北朝鲜通过当事人之间自主、和平的、通过协商的达成统一，意思就是说外界的势力不应介入朝鲜半岛的问题，而大家都知道韩国有美国驻军，所以中国一定是希望能够抛开美军，由韩国跟朝鲜这两个当事人通过和平自主的协商对话来达到统一的。 

　　所以，在这点上，我们往后还是要说服中国和美国，对我们来说，说服中国是最大的关键议题，韩国要和中国构筑信赖关系才可以。每每涉及到南北统一问题之时，韩国就非常重视中国，但是涉及到安全问题时，韩国就要重视美国，因为韩美是军事同盟关系，但是韩中关系仅是合作关系，而且中国和朝鲜有《中朝友好协议》。其中第二条也规定，如果韩半岛发生问题，那中国无条件介入支援朝鲜。虽然这个协议现在是否有效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国与国之间存在这些关系。从这点上来看，韩国的安全问题还是要依靠美国，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中国真的发挥了他们的作用来说服或者是施加压力，让朝鲜变成一个正常国家，那我们就可以直接谈，能跟朝鲜之间直接往来，也能够谈到统一问题。但是现在还不太可能，因为朝鲜对话的对象应该是美国，不是韩国，朝鲜开发核武器的目的是确保安全，是防止美国的威胁。所以，他们开发核武器的攻击对象应该是美国而不是韩国，是维护其自己国家的安全，而确保安全，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摆脱从美国来的威胁。  

　　在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情况之下，南北之间对于统一问题达成某些协议看来是不错的，但是里面隐藏着美国因素或是中国因素，这种统一的方式推进下去就会有可能碰到一些阻碍。

　　中国应引导朝鲜　半岛核武解决非易事

　　记者：统一问题上，中国能够发挥一些什么样的影响力？  

　　康埈荣：会有，现在来说中国给朝鲜施加压力，或者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现在重要的是，中国已经脱离贫困，脱离意识形态的框架，变成世界第二大国。对于朝鲜来讲，中国是一种楷模能够给其一种启示，即如果国家政策得当，国家就可以发展、发达，继而能够很顺利地融入国际社会。韩国对中国的希望就是如此，我们希望中国能够教导朝鲜，把它引到正常的国际社会里面。如果这样，南北朝鲜之间的一些对话就会更顺利，但是到目前为止，朝鲜没有这样做，甚至连中国的话也不听了，比如第三次的核武试验，就让无论是中国还是韩国都很苦恼。 

　　所以，韩国朝野的一些人还是赞成维持现在的僵局，另一部分人还是赞成跟他们交往，慢慢地扩大交流。朴槿惠政府也一直讲，“韩国很愿意与朝鲜交流，但朝鲜不愿意。”为什么呢？就是因为韩国希望朝鲜先废除核武，禁止核武器开发，但朝鲜一直没有接受这个条件，所以徘徊不前。这也是我们韩国往后统一问题上很困难的事情。  

　　记者：您认为，朝鲜核武器问题解决的关键是否在于美国？  

　　康埈荣：如果美国和朝鲜达成邦交，那就可能会解决这些问题。但是，美国目前不需要跟朝鲜邦交。韩国跟中国的建交的时间是1992年，当时中国先和俄罗斯建交。那时候我们的北方政策中，朝鲜是孤立的，所以，韩国跟朝鲜亲近的一些国家打交道，建立邦交关系，就可以通过这些国家来说服朝鲜。 

　　那个时候我们北方政策的准基点是韩国跟朝鲜亲近的一些国家邦交，朝鲜也和韩国亲近的一些国家邦交，即双重承认：韩国与中国、苏联建交，而朝鲜跟美国、日本建交，这是原来的终极目标。但是过了一段时间，韩国、中国、俄罗斯都建交了，可是朝鲜没有，一直是很孤立的一个国家。所以，它要为了自己的安全力量，开发核武器，这是它的藉口。 

　　无论如何，韩朝是同一个民族，而且南北朝鲜的分裂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所以，统一是我们的目标。问题是，已经六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进展，而且朝鲜还开发核武器，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南北朝鲜两个国家自己解决这些问题能力有限，所以，需要一些邻国帮忙。我们设想，在非常正常的情况之下，朝鲜和美国、日本改善关系，并且不会对中国造成大的冲击。这样整个半岛的氛围才会缓和起来，那个时候南北才有可能进行对话，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统一，这是我们非常向往的一种模式。 

　　另外一种极端的情况是朝鲜崩溃，如果其崩溃，应该如何接手？谁来接手？这样的话，美国可能要第一个出面处理这个问题。在地缘政治上，中国跟朝鲜距离很近，人民解放军也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如果核武器处理不当，就很可能会沦为恐怖主义分子的武器。这一点，可能美国和中国已经开始商量了。其实，朝鲜崩溃的时候也是韩国主导统一的一个机会。虽然我们不需要朝鲜崩溃，但是这点也需要我们准备，韩国现在向往的是和平统一，但是朝鲜崩溃的情况我们也不排除。另外，朝鲜半岛周围的一些邻国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

　　不排除朝鲜忽然崩溃　金正恩依旧神秘 

　　记者：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朝鲜会崩溃？ 

　　康埈荣：朝鲜的崩溃应该是民众的反抗，朝鲜政府失去执政能力。还有一点，就是朝鲜内部有权力斗争，执政核心倒塌。当然，民众的反抗是最重要的，但这样的机会不大，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一定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要多角度地分析这些事情。 

　　有些人说，南北朝鲜很快就可以统一，我认为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个过程当中，两方和平相处就最好了。众所周知，历史上韩国被统治了36年，直到1945年才独立，初时我们什么都没有，能够做到现在这样的程度算是一个奇迹了，我们非常珍惜韩国所现在发展的成就，现在如果发生战争，那韩国就没有希望了。 

　　我们希望一定要缓和韩半岛的气氛，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们非常关注的。三年前，金正恩刚刚执政的时候，有些人非常期待，因为他毕竟是在西方国家念过书的，总是还有希望的。期待他如果掌握了整个朝鲜的政权社会，可能采取跟以往不一样的发展路线，但可惜的是，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记者：在韩国学者眼中，金正恩依旧很神秘？ 

　　康俊荣：是的。我估计，一些朝鲜释放出来的政策，不可能都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他的背后会有金正日领导时期的一些老臣。某种程度上来说，金正恩也可能正在被他们利用、操作。现在，金正恩的统治还不是很稳固，但是他在利用一些外部的力量来一起统治朝鲜。如果金正恩跟这些人发生了纠纷，那就不知道朝鲜未来会怎样。

　　记者：金正恩处理张成泽的事件影响到了朝鲜高层内部的互信？  

　　康埈荣：应该会有，因为张成泽掌握了太多的权力，可能比金正恩更多。尤其是张成泽完全控制了跟中国的交往。在金正恩看来，如果这样下去，张成泽会骑在他的头上。张成泽是金正恩的姑父，是长辈，也是非常亲近的人。我们可以推测，张成泽的落马不可能是金正恩一个人下的决心。 

　　现在，金正恩政权背后帮忙的人跟金正恩是某种程度上的联合政权。张成泽是金正日妹妹的丈夫，如果他真的要跟金正恩合作的话，剩下的旁边的“老臣”就没有份儿了。于是，他们就会用一些计谋说服金正恩，在其间挑拨离间。而朝鲜一般老百姓不太清楚这些内因，只知道张成泽犯了大罪，违反了社会原则。但从整个权力斗争的角度来说，这背后还隐藏着这些东西。目前来看，我认为金正恩还没办法完全掌握整个朝鲜的控制权，还是需要依靠背后的这些幕僚。

　　（记者：郭至君　林艳　崔银珍／2014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