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更详细的组合查询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昆曲排场于两岸的传承和创发

  戏曲是融汇中华文化精粹的艺术形式,排场则指代戏曲演出的总体状态。明中期以来,传奇承继杂剧的母本与民间故事,多以昆曲的演出为载体,包含大量权贵阶级、文人群体的投入,乃至无论是家班形制的形成,剧本的创作、演出的精益,昆曲一直深受其惠,由是成为中国的“百戏之母”,并于2001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録”,2008年,更纳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録”。

  在两岸共有的戏曲剧种中,昆曲于发展上别具苗头。从两岸合作的角度出发,昆曲的合作也最能凸显两岸所具之优势。两岸合作,保证了昆曲艺术的更新,是两岸文化同根同源,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铁证。近来,两岸戏曲合作大多围遶福建省地区与台湾共有之戏曲剧种出发,而昆曲更多属于民间合作,笔者撰写此文,以北京北方昆剧院新戏《人在草木间》与台湾“国光剧团”实验剧场《绣襦梦》为例,于此呼吁,政府当重新重视昆曲的两岸的合作问题,以资中华经典文化之传承与创发,继往开来。

  一、大陆为根、台湾为花:昆曲排场小论与两岸所共有的戏曲剧种

  “排场”专指中国戏曲表演前后所体现的综合状态。其名词起源于元杂剧《谢天香》第二折“牧羊关”唱词:“相公名誉传天下,妾身乐籍在教坊。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相公是当代明儒,妾身则好去待宾客供些优唱。”此排场特指乐妓(女伶)的身份,或其于勾栏中表演所处的位子,即乐池。“做排场”“坐排场、”做场,可指包含歌舞弹唱的表演,也泛指舞台上演出时所表现的情状。明人沿用此语,《曲品》中孙司马公评曲标准之十要,关目(剧情)、宫调(音乐)、角色等均为构成排场的要素。民国的戏曲研究者纷纷对排场二字做进一步的定义。许之衡(1877—1935)于《曲律易知》说:“作传奇第一须知排场,若不知排场,鲜不笑柄百出者。惟排场千变万化,似不易以笔墨罄,且向来论曲之书,未论及此,然此为最要关键,不宜以其繁难而秘之也。”传奇是一种戏曲剧本的体例,而剧作家在创作剧本时便应当以演出效果为依归,进行全盘的考量。王季烈(1873-1952)《螾庐曲谈》言:“悲欢离合,谓之剧情,演剧者之上下动作,谓之排场。”这便是将排场归结为演出的整体状态。

  论昆曲,实则为论昆曲排场,不只有剧本、台词,更有曲牌、板式(音乐),演员道白,精巧设计的穿戴砌末(服装、化妆与小型道具)、大型舞台道具等因子,来达成演出的效果。明中叶以来,昆山腔由魏良辅(1489-1566)等曲家汇合南北曲,蔚为流行,又佐以敷演诸如梁辰鱼(约1521—1594)、汤显祖(1550-1616)等大家创作的传奇,故而大行于世,《浣纱记》《牡丹亭》等经典剧目频出。至民国,文人雅士、闺阁淑女咸以欣赏、演唱昆曲为素养,吴地为最。1949年后,众多长三角地区高官、文人来台,国民党军中纷纷成立京昆剧团,台北地区便种下了昆曲的观众基础。80年代,随着台湾“解严”,中国改革开放,两岸昆曲团体交流逐渐热络,大者有官方组织的戏曲文化节与两岸大剧团的汇演,小者有民间诸如台北昆曲同期、蓬瀛曲集至大陆的交流学习。台北著名曲家周蕙苹女士(1951-)至上海昆剧团、浙江昆剧团等处与张继青(1939-2022)、计镇华(1943-)等知名演员交流,并将众多大陆昆曲名家书画捐赠至台湾中央大学昆曲博物馆。北方昆剧院出身的昆曲名家温宇航先生(1971-),也至台湾国光剧团进行传艺,专授昆曲小生戏、武生戏等等。

  两岸共有的戏曲剧种,以京剧、豫剧、歌仔戏、昆曲为大宗。京剧而言,有梅派大弟子魏海敏(1957-)与编剧王安祈(1955-)携手打造新编戏《金锁记》《胭脂与水粉》《孟小冬》等,可谓继往开来。豫剧者,远离其起源地河南省,台湾当地外省人也罕有来自河南者,受众不多,在唱腔上也远离河南的地方腔,靠近台湾地区的普通话,在剧目创新上,台湾豫剧团便曾演出移植自川剧的《杜兰朵》等。歌仔戏为台湾地区发生的原生剧种,并由此传播至厦门等闽南地区,拥有许多戏迷,台湾的杨丽花歌仔戏团也多次藉助现代舞台技术进行创新,如于户外演出《白蛇传》,便依托钢索、洒水车,制造白蛇与法海斗法、水淹金山寺的场面。至于昆曲,作为以上剧种中,排场最为文雅,戏词最具文学性的戏曲精粹,近年来,两岸昆曲交流愈发频仍,大陆六大昆剧团访台,创造一大批戏迷,台湾也主动创造新戏,如白先勇(1937-)创发《青春版牡丹亭》,便是结合苏州昆剧的青年演员,与全新的穿戴砌末、舞台灯光,又删减原着中过长的唱词与关目,藉以完成的演出。《青春版牡丹亭》不只巡演于两岸,更于海外屡屡演出,是两岸合力将中华文化传播至海外的明证。此外,白先勇复兴全本《长生殿》传奇的演出,又致力于引进上海诸多昆曲名家如蔡正仁(1941-)等来台演出,使台湾戏迷能继续观赏最高水平的昆曲表演。台湾大学教授曾永义(1941-2022)也根据自己的戏曲研究成果,创作新昆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这几出台湾的昆曲精粹,不只在当地受到追捧,也经常到对岸演出。

  两岸所共有的戏曲剧种中,以昆曲来合作,最能调动两岸所各具之优势,进而促进中华古典文化的换代更新。京剧、豫剧的受众于台湾地区较少,既源于老一辈外省观众的凋零,也源于南北方审美习惯的不同。歌仔戏源于台湾,影响福建,却始终受限于声腔使用的闽南语,无法普及于全大陆,更遑论其传承历史仅有两百年,剧本创作更多袭用京剧、昆曲。昆曲既能调动如同白先勇等作家与艺术家,也能使观众享受传承六百年的舞台精粹。既有《牡丹亭》《长生殿》等经典剧目,也有对经典剧目的重新诠释,如《青春版牡丹亭》,更有如改编自张爱玲(1920-1995)同名小说的《金锁记》新戏,便由台湾国光剧团演出。

  既论两岸之昆曲排场,本文兹举北方昆剧院新戏《人在草木间》与“国光剧团”实验剧场《绣襦梦》,深入说明两岸昆曲于传承与创变之不同,也以此证明以昆曲汇合两岸戏曲资源,最能发挥两者之优势。

  二、《人在草木间》:北京北方昆剧院的传奇创新与台湾题材戏曲创作

  大陆地区,昆曲传承以长三角地区为最,上海、苏州、无锡、南京四座城市便有上海昆剧团、苏州昆剧团、南京市昆剧团等大型剧团,民间更有数不胜数的同期。吴地之外,北京独为一枝奇葩。其源于明清宫廷对昆曲的喜爱,或由内官、宫廷戏班演出,或由民间选召,应制入宫。上行下效,北京的权贵阶层也以欣赏昆曲为雅事。随着清中叶“花雅之争”,民间剧班大多形成“昆乱不挡”的局面,即演员需具备同时能演出昆剧与京剧等乱弹戏的素养。这就导致北京地区的昆曲在排场上受到乱弹戏的诸多影响。

  北方昆剧院是北京市最重要的昆剧团,成立于1957年6月22日,产生诸多名家,如韩世昌、白云生、侯永奎、马祥麟、侯玉山、沈盘生。在编纂新剧上,亦有别于南方。长三角地区的昆曲新编戏,以新兴剧作家罗周为代表,其擅长改编古典文学作品,如传奇《春江花月夜》取材自唐初诗人同名作品,四折短剧《世说新语》亦如是。北方昆剧院的新创剧目亦有取材自古典同名作品的《红楼梦》传奇,取材自南宋南戏的剧本《宦门子弟错立身》。《红楼梦》传奇更屡获邀请,前往海外演出。但于2023年,北方昆剧院推出新编历史剧《人在草木间》,是其罕见以历史故事为灵感,架空而编纂的作品。前年,“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録”,如今与昆曲“强强联合”,加上两岸的话题,营造既有现实关怀又具文化深度的作品。

  《人在草木间》有一句唱词:“人若无情,茶无非是草木;人若有情,草木便是生机。”剧情来源于一则轶事:1855年,台湾举子林凤池前往福建武夷山,天心永乐禅寺的老方丈以36棵茶苗赠之,林凤池随即将其带回台湾种植,于是便有了日后著名的“冻顶乌龙茶”。北方昆剧院取材该故事,并增加爱情戏的要素,使林凤池迎娶福建制茶厂老板的女儿,藴含两岸婚姻的现实意义。人在草木间,合起来就是“茶”字,北方昆剧院以茶文化串联两岸,创造性地融合大量大型舞台道具,如表现茶馆,便借鉴话剧中对晚清茶馆的塑造,表现制茶厂,便于舞台背板上绘有茶山,于舞台右侧设置有炒茶用的锅具与遮雨棚。在大陆,有关台湾题材的戏剧题材创作,数量有限,若是能汲取众多剧作家的智慧,创作涉台相关剧目,不仅对于大陆的戏迷、观众理解台湾有所助益,未来,更可以到台湾演出,使台湾居民在观看该剧时顿生亲切感。

  三、《绣襦梦》:台湾“国光剧团”与横滨能乐堂的实验剧场

  台湾地区的昆曲表演团体集中在北部,民间多有爱好者与大专院校组为同期或昆曲社,如台湾大学昆曲社、东吴大学昆曲社、辅仁大学昆曲雅集、台北市昆曲同期、蓬瀛曲集、台北昆曲研习社等。专业剧团以“国光剧团”为代表。“国光剧团”由国民党成立之军中剧团而来,以表演京剧为主,但于20世纪80年代后,两岸昆剧交流频仍,欣赏昆曲之观众数量激增,前往大陆拜师者亦多,大陆昆曲名家如温宇航亦前来台湾授艺,故台湾昆曲传衍便有所充实。

  “国光剧团”近年来多有实验剧场的演出,即跨界的,具有实验性质的先锋剧场。2018年,国光剧团与日本横滨能乐堂经过三年的筹划,合作推出跨界实验剧场《绣襦梦》,并于横滨能乐堂演出。首先是传统昆曲《绣襦记·打子》,由国光剧团的老生唐文华和京昆小生温宇航演出;第二段是传统舞俑《汐汲》,由藤间惠都子和水木佑歌主演;第三段是新编《绣襦梦》,由温宇航和旦角刘珈后主演,本演出结合了昆曲、日本能乐(のうがく)与舞踊(ぶよう,具有叙事性的舞蹈),真正做到了在排场的每一个要素上,都完成创新性的融合。在身段上,主演者温宇航以昆曲的身法,创造性地融合舞蹈的动作套式,如以昆曲拉山膀衔接舞踊持扇;在音乐上,昆曲鼓佬以板鼓的鼓点,搭配三味线具有节奏性的点拨;在穿关砌末上,男主角身披类似古人所称“百衲衣”的碎花衣,两名后台助手扮作黑衣人,以黑布遮脸,效仿日本魁儡剧文乐(ぶんがく),各持一棒支起“绣襦”,象征女主角;在舞台上,则自然是由昆曲之氍毺改为能乐之舞台,由一个方形主舞台与一条廊道构成;在剧本上,国光剧团王安祈创造性地以唐传奇《李娃传》与明传奇《绣襦记》中郑元和与李亚仙之故事,借由能乐“梦幻能”的体力重新编排,将线性叙事的戏曲改为倒叙。剧中,郑元和在垂暮之年回顾一生,对爱侣李亚仙亲手织成的“绣襦”充满思念,并由于思念,使这件织物具有了生命,成为他回忆和想象的媒介。(表现于舞台上,便是象征李亚仙的“绣襦”为两位后台助手所撑起,与郑元和翩翩起舞。)

  本作品通过融合不同的艺术形式,传达人们对爱、记忆和生命的思考。这种跨界合作不仅展示了中华文化和日本传统艺能的多样性,也促进了昆曲艺术自身的更新。如果说大陆的昆曲是根,致力于经典剧目的传衍,对文学与戏剧经典的重新阐释,台湾的昆曲便是花,不仅翻新经典昆曲剧目的演出形式,更在剧目的创作上充满先锋精神,敢于突破程式化的藩篱,挑战与他国传统艺术相结合。

  以昆曲为两岸汇合的桥梁,不仅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各自的优势,更可以帮助中国优秀古典艺术的传播。无论是重新挖掘与阐释经典,或是挑战与他国传统艺术相结合,两岸都须合作紧密,方能使古典艺术于未来焕发新的生命力。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台籍博士研究生。
最佳浏览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