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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卡锡在任议长期间可能会制造出又一次的美国众议院议长访台危机 |
中评社╱题:麦卡锡就任美议长后带来的新冲击 作者:李海默(上海),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青年副研究员
【摘要】如果我们以2021年1月的冲击国会山事件为重要的分水岭节点,则此次中期选举共和党重夺众议院多数地位,以及后续的围绕麦卡锡当选为议长一事展开的争持,是国会山事件后第一次特朗普势力能重新实质性影响到美国行政-立法环节的大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特朗普势力自2020大选落败之后的首次于华府核心决策圈里死灰复燃。所以,这次麦卡锡经多轮投票后方当选议长的事件对共和党来说基本是坏事,因为严重暴露出了共和党所存在的内部原生结构性问题,但对于特朗普来说,这却是一个展现自身影响力和掌控力的相当好的机会。从中美关系的角度看,一方面,共和党会加大对拜登政府的施压力度,压缩拜登对华释出善意的可能空间;另一方面,共和党方面,尤其是特朗普活动的核心目的仍是以打击和消耗拜登的政治影响为第一顺位。中方需特别提高警惕的是,麦卡锡在任议长期间可能会制造出又一次的美国众议院议长访台危机。
如果我们以2021年1月的冲击国会山事件为重要的分水岭节点,则此次中期选举共和党重夺众议院多数地位,以及后续的围绕麦卡锡当选为议长一事展开的争持,是国会山事件后第一次特朗普势力能重新实质性影响到美国行政-立法环节的大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特朗普势力自2020大选落败之后的首次于华府核心决策圈里死灰复燃。所以,这次麦卡锡经多轮后方当选议长的事件对共和党来说基本是坏事,因为严重暴露出了共和党所存在的内部原生结构性问题;但对于特朗普来说,这却是一个展现自身影响力和掌控力的相当好的机会。麦卡锡与特朗普相比较,前者明显比后者更接近于共和党中传统建制派的色彩,后者明显比前者更接近于时兴的右翼民粹借力,相互勾兑,且前者仰仗于后者的借力需求似乎要更大。若后者操作得宜,前者也许不失为后者复起的一块跳板。因此,笔者倾向于将麦卡锡走马上任的象征性因素(主要是特朗普距离在制度机制内的卷土重来似乎又更进了一步)比其可能带来的实质性影响要看得更重一些。
一、麦卡锡其人与其当选议长
2023年1月7日,在经历了漫长的15轮投票后,美国国会众议院终于选举出共和党人凯文·麦卡锡为新议长,结束了影响新一届众议院工作推进的为期长达4天的辩论。投票结果显示,麦卡锡在第15轮投票中获得216票,其主要对手——民主党人杰弗里斯获得212票,另有6名众议员放弃了投票权,仅投“出席票”。美国众议院议长选举对上一次出现超10轮以上的表决,已要追溯到1859年了。这种情况主要是由众议院共和党里的右翼小团体“自由连线”(Freedom Caucus)所导致,该团体立志要以小博大,给立场更趋建制派的麦卡锡一点下马威看;而麦卡锡通过极力的拉拢和一系列妥协,终于攒够了足够票数。此事最有趣味的看点是特朗普在其中所扮演的“和事佬”角色,尽管实际上特朗普和“自由连线”非常亲密,但特朗普却精明地选择了一种居间调和、说项的立场,最终达到了麦卡锡当选议长后反复地感谢特朗普的局面,仿佛若无特朗普之助,共和党将虽胜众议院,却无法选出共和党人当议长。美国许多政治评论人士都认为,从这次麦卡锡历尽波折方成功当选议长的事件可看出,特朗普势力对共和党的影响力其实远未消退〔1〕。
2021年1月暴民冲击国会山事件时,麦卡锡曾一度公开对特朗普颇有微词,认为特朗普要负责任(the president bears responsibility for Wednesday's attack on Congress by mob rioters)。但很快同月麦卡锡就改变了立场,幷且公开反对二次弹劾特朗普。这次,麦卡锡在成为新议长的道路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其实说起来或多或少也算是拜支持特朗普的势力所赐(尽管特朗普较早时就呼吁他的支持者都要支持麦卡锡),但麦卡锡上台之后,除了说了一大段话感谢特朗普,还很快就表示他将考虑一些铁杆特朗普支持者所提出的关于彻底清除(expunge)针对特朗普的两次国会弹劾案的相关记录的提议〔2〕。很明显的,麦卡锡幷没有成为死心塌地的特朗普追随者,但与此同时,同样明显的是,麦卡锡幷不打算(恐怕也不敢)在任何时候得罪或开罪于特朗普势力。从某种意义上讲,麦卡锡这种取态很大程度是基于众议院里的特朗普同情者人数幷不少。按照一项数据统计,在目前共和党所控制的222席国会众议院席位中,共有147人曾在2022年11月的中期选举选战中接受过特朗普的公开支持〔3〕。另一机构统计出的数字稍有差异,显示特朗普在2022年中期选举时一共支持了162名国会众议院候选人,最终有150人成功当选为众议员,胜率达93%〔4〕。这145-150名共和党籍国会众议员大概都不太会敢于公开批评和反对特朗普。
当然,其实也有很多评论人士看出,实际上,获特朗普支持而最终落选的共和党人也不少,就共和党整体而言,若非因为与特朗普关系太近,牵扯太多,且特朗普本人动作频繁,共和党本不至于在众议院一战中仅仅获得惨胜而已。
一般媒体会倾向于将麦卡锡描述为一个建制派,正因为此,麦卡锡会被亲特朗普的极端派所刁难。这种描述大致上基本准确,但又不全对。事实上,会对麦卡锡造成压力的不仅有亲特朗普的极端派,共和党里的相对温和派其实也会对麦卡锡造成压力。比如,麦卡锡曾多次宣称要将立场与他完全相反的民主党议员伊尔汉·奥马尔(Ilhan Omar)踢出国会众议院外交委员会 (House 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 ),且一旦共和党夺回众议院就会启动相应的步骤。在程序和制度面上,因为共和党目前在众议院的多数地位仅仅只是握有极微弱的多数和优势,要达到踢走奥马尔这个目标,客观上就要求众议院共和党人不能跑票。偏偏奇怪的是,已有至少两名温和派的众议院共和党人公开反对将奥马尔踢出外委会。因为他们认为,佩洛西在任时曾对众议院共和党人做过类似的事情,非常不公道,且堪称史无前例;但正是如此,共和党拿到权力之后,就不应对民主党人做同样类似的事情,而应以更高的标准处理和权衡这些问题〔5〕。如果持类似看法的共和党人再多几位,麦卡锡踢掉奥马尔的计划就会彻底流产。
麦卡锡亦有较强的对华新冷战式思维。早在2022年9月时,麦卡锡曾宣称他和共和党人的任务就是要以极高的强度来监督拜登政府,使拜登政府必须事事以美国利益为优先考量,而在具体方案上,当时麦卡锡就已提到,他的一大政策机轴是要将诸供应链都从中国带回到美国(the return of the supply chain from China to the United States)〔6〕。在2022年的12月初,那时共和党在国会众议院才刚确定胜选,麦卡锡就已公开将中国共产党定性为“美国目前及未来的最大地缘政治威胁”(greatest geopolitical threat of our lifetime),幷且在共和党内成立了一个专责调查和研究所谓中国问题的小组,由威斯康星州的国会众议员Mike Gallagher来负责牵头。
从技术层面看,因为民主党仍控制着参议院,而共和党在众议院的控制权优势是相对较弱的,因此,就如不少美国政治分析媒体所指出的那样,若法案在众议院只得到共和党单方面支持和推进,而众议院民主党幷未首肯或干脆直接反对,那么这类法案在参议院能过,幷最终能真正落实为法律的机会将很渺茫 (as long as Democrats control the Senate, bills that pass the House on a party line vote have little chance of ever becoming law)〔7〕。而如果麦卡锡在这类法案里向共和党的极端保守和右翼民粹派妥协的话,这类法案势必会引起更大的争议。
二、议长选举风波折射出的共和党内结构性问题
此次议长选举风波,其实再次集中反映出了美国共和党内部长期存在的结构性问题,再次精彩验证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UCSD)政治学系Samuel L. Popkin教授于近期出版的《断裂:美国共和党的内爆与总统制政治的未来》(Crackup: The Republican Implosion and the Future of Presidential Politics, 牛津大学出版社,2021年)一书的高度准确性。
Popkin教授认为,是共和党在过去的十多年间先上演了自爆,然后才铺就舞台,引出了诸如特朗普和泰德·克鲁兹 (Ted Cruz) 这类立场极端的政客粉墨登场。今日的共和党,其实已从内部裂解为若干个彼此不能求得共识的小集团,互相之间的利益诉求也无法交融共生。最初导致这种裂解的乃是选战财务法的变动和大众社交媒体的普及。2002年通过的《麦凯恩-菲因戈尔德法案》本意旨在改革选战相关的政治献金制度,阻挡大公司对政党的政治献金,减少大公司大财团的影响力,增强政党组织自身的能量。但在实际效力上,却使得居于立法机构的政党领袖权力被弱化,政党间的和解变得更难实现。实际上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些对单一事务议题有极浓厚兴趣的小组织,以及超级亿万富豪们所锺情的各个政治行动委员会(Super PACs),政党领导层和政党主要献金者之间的诉求往往难以调和。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那些自吹自擂的极端型政客们就粉墨登场,他们运用在同党同侪身上的手法,往往在过去只会被用于和别党竞争较量之时。而在共和党里,这类人尤其多。首当其冲就是克鲁兹,他使自己获得政治跃升的手法基本都是拿共和党整体利益作为代价的。接着登场的就是比克鲁兹更胜一筹的特朗普,他充分发掘幷利用了共和党党务机器的失能,以及共和党支持者们面临的经济衰颓境况。Popkin教授认为除非美国变更其选战财务制度的相关规定,否则克鲁兹、特朗普这类人必会不断在两党中涌现,使得两党都难以达到党内妥协与融洽共识,而该现象又以美国共和党情况尤为显着和剧烈。
Popkin 教授认为,特朗普之所以在2016年能从共和党初选里脱颖而出,其实正是由于共和党内部已近20年的大规模“断裂”现象而导致。所谓“断裂”,最核心的意思即是,一党之内不同派系间原本脆弱,但真实存在的彼此联合关系裂解开了,由于这种裂解,即使党同时控制了白宫和国会两院多数地位,也没有办法实现其领导层所欲求的那些既定政策目标。按照Popkin 教授的看法,这种党派的内部断裂现象,在一个汇聚了全国层面的选战政治献金(national money)与基于地方层面的初选制度(local primaries)的联邦制体系中,几乎是不可避免、注定要发生的。目前美国所上演现象的新奇之处在于,这是史上第一次两大主要政党(尤其是共和党)找不到一个强劲的内部派系来整合传统教义与新生现实,幷为党找到新的有共识性基础的出路。而最后压垮大象的稻草就是麦凯恩-菲因戈尔德法案和联邦最高法院2010年对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专员会案(Citizens United v. 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的相关判决。这些事件之后,共和党居于立法机构中的领导层难以有效凝聚起党内共识,亦难以与民主党进行实质性的商讨和谈判。共和党变得难以约束旗下政治精英,难以使他们实现协同幷进,同样也难以约束代表其党派而执掌白宫的总统〔8〕。
Popkin 教授虽幷未预言到2023年年初发生的这场众议院共和党议长短期难产闹剧,但其研究所揭示的共和党内部结构性“断裂”,却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酝酿出今日之势的温床。
三、特朗普的复归之路及目前拜登和特朗普相争的基本态势
事实上,特朗普已经开始着手要对国会共和党人指手画脚下指导棋了。最近,美国国债逼近了法定的债务上限,围绕此议题国会共和党人将针对民主党统治阶层展开一系列的政治攻防战。特朗普公开建议在这一系列纷争中,共和党不能触及到医疗和社会保险等事项领域,唯有避开这些事项,共和党才能有效利用好债务上限的议题为自己得分〔9〕。在这个细节问题上,特朗普的主张其实和拜登相差无几〔10〕。平心而论,特朗普的看法是有一点道理的,但我们也应看到,特朗普行动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即将自己塑造为共和党里的清醒者乃至于操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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